第215章 千萬貫
史尚以王雱為幌子, 讓蔡京誤以為明遠與王安石父子的關系依舊密切。
蔡京的態度立即轉變為十二分的恭敬,并從海事茶館中向明遠告辭。
明遠內心:我與元澤的關系也確實挺緊密的。
他轉頭看看史尚,夸贊道:“你啊你, 要我怎樣夸你才好!”
史尚笑笑, 低下頭去,小聲說:“只可惜,小人不日又要啟程了, 無法在杭州與郎君久聚……”
史尚自從那次海上遇險之后, 就一直待在杭州,明遠也不想讓他再次赴海疆。
然而南方眼看又到了種植甘蔗與制糖的季節了,潿洲那邊雖有鄧宏才,但有史尚在,才能夠做到將糖廠的勢力逐漸擴張至整個廣南兩路。
另外, 明家名下的金銀鈔引鋪在南方設點越來越多,因為涉及大量金錢,除了定期審閱報表之外, 也是需要有人南下親眼察看的。
因此明遠縱然不舍,也只能任由史尚前往。
“以后千萬莫要再用‘小人’這等稱呼了, 明明我年紀比你小。”
明遠笑著糾正他這位“首席代表”的稱呼。
“以后你也取一個表字,然后叫我遠之吧。”
“是——”
史尚笑嘻嘻地應了。
在那之后, 一直到史尚南下離開杭州, 都從未改用表字稱呼明遠, 而是一直稱呼“明郎君”。
明遠撓頭,不明白是為什么。
在那之后,蔡京又來拜訪明遠一次, 這次卻是來請教科學技術問題——他來問的是木蘭陂的選址問題。
明遠則將當初送給沈括的那枚用整幅平板玻璃制作的“巨型水文地理觀察箱”展示給蔡京看。
他建議蔡京尋人將木蘭溪一帶的山川地理和水文情況進行準確測量, 并在這只完全透明的玻璃箱里按照比例搭建立體模型。
隨后再往箱中注水, 以模擬木蘭溪上游洪水的情況。
“元長兄可以使人用染色的水流代表上游來水,便可以看出下游堤壩在哪里受力最小……”
“另外,元長兄,這是沈括沈存中所著的《地理制圖學》小冊子,里面有介紹如何測量距離,如何按比例縮放,制作立體輿圖。我也特為準備了一本送給你。”
“小弟不是神仙,無法在未經勘測時就告訴元長兄木蘭陂應修在哪里。但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1,唯有親自準確測量,才能判斷木蘭陂這樣的千秋大業應當選址選在何處。”
“這兩件是我為元長兄準備的,沈括那里,小弟也有幾分交情。若是元長兄鄉里有什么問題,或者不能確定之處,不妨去信詢問。小弟可以代為向沈存中事先打好招呼……”
明遠想得如此周到,蔡京就是再不滿足也不可得,此刻當然是拱手相謝。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蔡京喃喃地念著此句,不由贊道:“遠之,你又進益了。”
明遠心里暗叫一聲糟糕,他這又是把還未出生的陸游作品給順嘴說出來了。
至此,木蘭陂的修建,明遠給出了“選址”與“籌款”兩個方面的解決方案,可謂是盡心盡力。蔡京也心知肚明。
不過,蔡京那里,并沒有像明遠早先想象的那樣大規模發行“彩票”。
“彩票”的本質是“關撲”,受政府管制,雖然能以“支援鄉里修陂”的名義短暫發行一小筆,但終究是犯忌諱。蔡京本身是官員,為了自己的官聲著想,這種方法更加不敢多用。
因此,明遠聽說蔡氏兄弟只是用這種方法籌集了五萬貫,作為啟動資金,支持修建木蘭陂的前期丈量與選址工作。
之后蔡氏兄弟便打算發行“建設債券”,第一期30萬貫,三年為期,利率與青苗貸的利率相等。
不久,王雱就給明遠來信,說蔡京通過蔡卞向王安石建議,各地修筑道路和修建農田水利工程,可以考慮用發行“債券”的方式籌款。
“遠之,這難道不是你曾向愚兄建議過的法子么?如今元長竟也想到了……”
明遠看著王雱的信,忍不住冷笑:呵呵,呵呵……
這個蔡京,真是……狗,改不了……那啥啊。
熙河路,七月大約是這里天氣最為宜人的時候,天氣清朗而干燥,空中形狀各異的白云仿佛一座座城堡與寨子,在廣闊的大地上投下一片片或大或小的陰影。
“王經略,再過十余里,翻過那道小嶺,渭源堡就在眼前了!”
種建中與王韶并轡而行,身后還跟著王家的二衙內王厚。他們幾人腳程都快,幾天的功夫,已經從武勝堡趕回渭源。
熙寧五年對于西軍熙河路來說真是個好年景。
熙寧四年他們以渭源堡為起始,連克羌人一連串寨堡,并有一次大敗羌人、吐蕃人與黨項人的勝跡。
今年王韶再度領兵出征,以種建中與折可適為將,左右路分兵,一舉拿下了被吐蕃人所占的武勝堡,并且該堡為城,將武勝升格為鎮洮軍。
等到將武勝的城防工事初見成效之后,王韶便派折可適留在武勝駐守,他則與種建中回師。
王韶并不急著乘勝追擊,將羌人與吐蕃人從河湟的大片土地上驅離——王韶的目的是要將這些土地消化,讓它們都成為有產出的,宋人自己的土地。
這件事急不得,因此王韶也放寬心準備慢慢來。
此次王韶返回渭源,一是要檢視渭源一帶如今屯田的情形。二來也是為了他立功后上京詣闕做準備。
“彝叔,”王韶隨意問起身邊的年輕驍將,“這道邊的田地里,種的都是……木棉?”
種建中點頭,在馬上笑得爽朗:“都是木棉。”
“我看著田地里這么多人,看起來挺耗費人手的。”
王韶其實知道田里都種的是木棉。但是他一路過來,總是看見這棉田里都是人,有漢人也有羌人,全都在低頭忙碌。他剛才是明知故問,但也確實是心中有疑問未解。
“經略,是這樣的。”
種建中口氣驕傲地回答。
“這木棉田地平時只需像尋常莊稼一樣打理便可,但唯有一樣,采摘的時候必須農人親手為之,將棉桃從木棉枝頭一一摘下來。因此需要的人手格外多。”
“如今漢人種出的木棉田地,采摘時就去雇了羌人來一起幫著摘。這活計不難,婦人小孩都做得來,工錢給得優厚還管飯。所以附近的幾個羌人部落都愿意來,只半個月的工夫就能收入很多錢。”
“原來是這樣!”
王韶聽了種建中的解說,不由得連連點頭。
如果羌人愿意依附漢人生活,甚至模仿漢人的生活方式,那么用不了多久,這些羌人便會對漢人越發友善,而且會越來越像漢人,最終與漢人通婚,漸漸成為漢人中的一員。
王韶頓時又想起來:“彝叔,這木棉種植,是令師橫渠先生大力推廣的吧?”
種建中見王韶終于想起來了,笑容愈勝,連連點頭,補充說:“如今在渭州、秦州、鳳翔府和京兆府,都有人專門傳授如何為棉花去籽,如何將其紡成紗線。”
“不管是去了籽的皮棉,還是紗錠,在京兆府都有人高價收購,所以絕對有利可圖。在附近一點屯田的軍戶,除了自家的口糧之外,都首選種木棉。”
王韶聽種建中侃侃談起屯田,心里十分得意。
他的心愿,從來就不止是光復熙河,而是讓熙河重新變為人丁興旺的繁茂土地。因此他在此地一直采取著招撫與征討并行,同時輔以屯田、興商、辦學等多種舉措并行。
因為立體輿圖的緣故,關于渭州到秦州之間到底有多少頃地的爭議,早已不復存在。
甚至有不少關內的商戶聽聞熙河路開放榷場,與羌人蕃部通商互易,就都嗅著利潤的味道趕來。
此刻王韶種建中等一行人距離渭源堡越來越近,渭源堡的城墻與城門已經清晰可見。
只見渭源堡外有身著宋軍袍服的馬夫,將一群軍馬趕出城來。
茶馬互市,邊境榷場的交易里,茶葉和馬匹都是大頭。但是王韶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不同。
這位熙河經略又驚又喜地問:“那是高麗馬?”
種建中點頭:“是。朝廷從高麗進口產自耽羅的馬匹,先是海運運到密州或是杭州,再千里轉運,運到熙河路來的。”
此刻種建中心想:關于這批高麗馬的內情,整個陜西路沒人比他知道得更多了。
“這批高麗馬馴得如何?”王韶問身后的兒子王厚。軍馬的征用與訓練,其實是王厚在管著。
王厚立時一夾馬腹,快步上前,回答他老子的問話:“高麗馬比起橫山一帶出產的馬匹,稍微要愣一些。”
“愣一些?”
王韶一怔:這叫什么評價?
王厚頓時笑道:“就是對各種火器的炸響聲和火光沒那么敏感,在戰陣上,比起黨項人的戰馬更好用!”
原來竟是這么個“愣”法。
王韶聞言,頓時與種建中和王厚一起大笑出聲。
一時一行人來到渭源堡城下。
城下有個信使,風塵仆仆,看樣子一直在等候著種建中。
但見到種建中與王韶這樣的高官在一起,怯了怯,沒敢將信直接遞給種建中,而是遞給了向華。
向華卻也是個“愣”的,看了看封皮上的字跡,就徑直上前,把信直接塞到種建中手里。
種建中眼中喜色立現,趕緊拆開封皮讀信,好像一刻都舍不得耽擱。
王韶在旁笑著打趣:“怎么?彝叔,莫不是未婚妻來信了?”
種建中在心內道:錯了一個字,是那個他還未娶到手的小郎君。
但是面上他卻老老實實地回答:“經略切莫打趣屬下了,這是屬下的師弟,從杭州來的信件。”
王韶聳聳肩:“好吧!”
誰知種建中三下兩下看完信上的內容,頓時破口大罵:“這個文寬夫文樞密……唉!”
怎么會有這種事?
明遠帶著軍器監,好不容易研發出了火器,卻因為文彥博一句質疑,就只能在杭州本地“試驗”,而且試驗火器的任務,竟然交給了蔡京?!
——最后這一點最不可忍!
誰知聽見種建中大罵,王韶一時感慨,也開始破口大罵——
這是因為朝堂上的一出爭論:
前一陣子,王韶將奪下武勝堡的功績報上,并且言明,熙河路置路至今,未用多朝中半分軍費,而是多靠本地屯田開荒,互市貿易的利潤養兵。
就這么一句話,被樞密使文彥博揪住了尾巴,在官家面前進言說:“蓋房子的工匠在開工之前,向來會把預算壓低,引誘房主開工。等到蓋房子蓋到中途,才會把各種要求都提出來。王韶此刻得勝,也不外乎是工匠的老伎倆罷了。”
好在官家趙頊回了一嘴,把文彥博給頂回去了。
當時官家趙頊回了一句:“文卿,房子壞了難道你不修嗎?”
王韶雖然在外,但在汴京好歹也有些朋友與同盟,朝堂上這段對話就原封不動地傳到了王韶耳中。
試問,王韶怎么可能對文彥博沒有怨氣?
于是種建中與王韶兩個,你一言我一語,一起把文彥博罵了一頓,將王厚和向華都看傻了。
兩人罵完,便相視一笑——發泄一通,兩人心里就都爽了。
不過,種建中看完信件,心中還是倍感安慰。因為明遠在信上表示,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會想辦法送一柄最好的手銃給師兄。
種建中心內偏偏還得隴望蜀地想:若是小遠能親自來送……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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