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億萬貫
第二天,一群人聚在捶丸場的時候便都長了個心眼。
在明遠的捶丸場中,非俱樂部成員的不得隨意進入俱樂部成員聚會的小廳,但是知客可以幫忙傳遞消息。
于是不斷有人拜托知客將一張張的字條送進休息大廳,遞到小廳中各家東主手中。
有人接到家里送來的字條,打開一看,驚道:“是真的,米價在降!”
“原來明郎君昨日說的都是真的。”
“那還等什么,趕緊將手上的米都拋出去啊!”
“現在在市面上大量拋售,米價豈不是更要降得厲害?”
“那……”
一群人正在議論的時候,明遠從外面走進來。有一名知客推著小車跟在他身后,車上裝載著各式各樣捶丸用的球棒。
眾人倒是都沒有想到,明遠今天竟然還是一副一門心思要認真捶丸的樣子。
明遠一亮相,這些俱樂部里的富豪們便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連聲問:“明郎君,您是怎么預判到米價會降的?”
“您是不是從市易司蔡監司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之后米價又會如何?”
明遠笑著答:“昨日我只是信口一說,沒想到竟然猜對了。”
“至于往后如何,我也不敢妄自判斷,怕擾了各位的決斷。”
他推卻了各人的詢問和各種示好的表示之后,坐在休息廳中,飲了一杯飲子,然后便叫上幫助他推小車的知客,似乎是準備進場捶丸。
在他離開小廳之前,明遠在門口駐足片刻,轉身向廳中,眼神在廳中諸人或憂或疑的面孔上轉了一圈,似乎想要找一位與他一起捶丸的玩伴。
頓時好多人向明遠迎上去,甚至有人毛遂自薦:“明郎君,我的球技您昨天也看到了,雖然比不上您,但也還說得過去……”
明遠的眼光卻落在了坐在一旁的高紹平身上。
“我?”
高紹平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竟然是在邀他一起前往捶丸了?
高紹平一旦想明白,頓時一躍而起,趕緊叫上負責侍奉自己的知客,緊跟明遠的身影,進入綠草如茵的捶丸場地。
“高兄,你的球技很不錯嘛!”
明遠看著高紹平擊出一球,笑著稱贊。
高紹平略有得色,但又怕明遠看出他只是高家族中一個只曉得斗雞走馬的紈绔子弟,緊張得連話都不敢說。
“高家還是有人懂得審時度勢的。”
只聽明遠低聲嘆道。
高紹平:……咦?
他打了滿肚子的腹稿,想要向明遠詢問汴京城的米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就是沒膽氣開口。誰曾想明遠卻主動評價起了高家。
“之前我與貴家族中人有過一次不算合作的合作,知道貴家族中小事上偶爾會糊涂,但是大事上多半還是拎得清。”
“所以我不妨向你透個底,高兄,要想知道米價的奧秘,去‘界身巷’一看便知。”
沒過多久,捶丸俱樂部里,便有一名知客,腳步匆匆,將一張字條送出去迎賓院,送到在外等候的高家仆從手中。
等到高家的大人物將那張字條打開,便見到上面只寫了三個字:“界身巷”。
界身巷位于潘樓街南側,原本是京中有名的金銀彩帛的交易地點1。但凡在京中做大宗生意的,對此都不陌生。
因為這里有時一筆交易就值成千上萬貫,對于在汴京城生活的百姓而言,這些數目字簡直是為所未聞,不可理解。
高紹祥騎著馬,趕到界身巷前。
他接到族老傳來的消息,說是堂弟高紹平打探得的消息,要他去界身巷探探情況。
高紹祥對高紹平此人并不喜歡,認為他只是個靠著家族蔭庇,混吃等死的子弟罷了。誰能想到這個堂弟竟似打探出了重要的消息。
高紹祥來到界身巷跟前,探頭一望,便知他這馬匹根本進不去——巷內人頭攢動,人聲鼎沸,竟似熱鬧非凡。
高紹祥納悶:他這才多久沒來潘樓街,這界身巷怎地會在區區幾日之內就熱鬧成這樣了呢?
于是,高紹祥一躍下馬,將韁繩丟給伴當,自己獨自一人從狹窄的巷口擠了進去。
哪知進巷十步之后,就沒有那么擁擠了,道路開始變得暢通敞亮。高紹祥可以看見巷子兩邊的院落。這些院落大多虛掩著門,門旁掛著漆成黑色的小木板,上面用白堊寫著“油市”、“茶市”之類的字樣。
高紹祥辨認那鼎沸人聲的來源,認定了一座小院。只見那門口掛著的黑色木板上歪歪斜斜地寫著兩個字:“米市”。
門也一樣是虛掩的,高紹祥一推門,便宛若置身鬧市。
“現貨,現貨,就在城里——”
立即有人追問:“多少石?多少錢?”
先發話的那人也答得爽快:“三千石,105文——”
高紹祥熟悉市面上的行情,知道此人說的乃是每斗米的時價。至于說“現貨”,應當是指這些米就在城里,現場就能給出來的意思吧。
“只有三千石……”
有個就站在高紹祥身邊的商人嘆息了一聲,似乎對這點數額并不感興趣。
馬上另一個聲音響起:“現貨,一萬石,103文。”
高紹祥:好家伙,開口就低了兩文錢。這汴京城中的米價果然在跌。
“103文,我要了,成交!”
剛才嫌三千石太少的那位馬上舉起了手。
那邊有個牙人模樣的中年男子手一揮道:“一萬石,103文,成交,兩位請過來立契!”
高紹祥立即跟在身邊那商人的身后,到立契的地方去看了一眼。只見那立契極其簡單,都是事先準備好的制式契約,由刻印坊制版印刷出來的。契約上只有數量、成交價格、交貨時間那里是需要現場填寫的,而確認買賣的雙方只要伸出拇指來按個手印兒,就算是雙方立下契約了。
就在高紹祥分心看立契的時候,只聽這院里立即有人高喊一聲:“三日后,五萬石,103文!”
沒人接話,那人便又喊了一遍。
無奈,那人松口,喊了另外一個價格:“三日后,五萬石,100文!”
這是才終于有人應答,表示愿意吃下這批三日之后才運到汴京城的稻米。
當然,這是“興販”的價格,高紹祥也很清楚,就算是米行拿到了這個價格,也肯定會每斗再加上兩三文,以覆蓋米行在發賣稻米時自身的損耗,支付工人的工錢。
但是,三日后,汴京城中的米價,竟然已經和這次漲價之前的價格將將持平了嗎?
“兄臺,小弟請教一下,為什么三日之后,米價就又跌下三文去了呀?”
高紹祥虛心地向身邊的人請教。
身邊的米商見他態度不錯,又是周身綾羅,看著是個大戶,便好心地為他解釋。
“就這幾天里,外地的客商都得到了消息。最近幾日就會有不少米運進京師。這么多米涌進來,米價肯定是一天比一天更低啊!”
“啊?”
高紹祥萬萬沒想到,讓京中米價下跌的,竟然是這個原因。
“外地的米?”
“江南兩浙的米剛剛糶上來,在那里只要七八十文就有一斗了。多跑幾步路將它們販到京中來,就有不小的收益,這做米商的,誰不肯干呀?”
“這樣……” 高紹祥的思路還停留在“百里不販樵,千里不販糴”的古訓上,實在沒忍住,又問了一句:“大老遠的從兩浙路來,真的不會虧嗎?”
“這您就不知道了。”
高紹祥身邊那位,還真是好為人師,誨人不倦。
“兩浙路的米,如今都已經運到了揚州。如今從揚州到汴京,走那‘高速公路’也不過是幾天的工夫。”
“而且呀,走高速公路,那路稅是包在過路費里的,根本不需要一次次地為稅卡停下來。你說便宜不便宜?”
高紹祥還能說什么,只能跟著說便宜唄。
但他還有一重擔心,于是繼續“虛心”請教:“可是如果這揚州的米不斷地運進汴京城來,越積越多,那豈不是汴京的糧價跌到最低,而揚州……兩浙的糧價又要漲起來了?”
“嗐!”
那人根本不知道高紹祥出自太后的高家,將他當個小學徒似地教訓:
“這你就不懂了。”
他伸手一指院落前面掛著的一塊黑板:“今日成交的所有米價,在今天傍晚會整理出來,今晚就會送往揚州。不止是米,小麥、菜油、石炭、金銀、絹帛……這些在界身巷里交易的商品,所有的價格,明天一早,揚州的商人就都知道了。”
高紹祥一聽見“石炭”兩個字,心里就打個突——
他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再也不想碰石炭的生意了。
“如今眼看著汴京城里的米價已經開始降,除了那些已經把貨押上路的,誰還那么傻,硬著頭皮往汴京沖啊!”
原來如此——高紹祥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一旦汴京的米價高企,從外地運米進京就變得有利可圖;然而一旦這里的米價回落,沒有足夠的利潤支持,便不會有人再運米進京了。汴京的米價便不會進一步下跌。
正是因為有了極通暢的運輸道路和極快的消息渠道,才能令汴京的米價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迅速恢復至原有的水準。
對了,還有這“界身巷”。
界身巷將所有的米商全都聚集到此地,讓他們按照標準的條款公開交易,讓所有人都能第一時間了解到米價的信息……
以上這些條件缺一不可。
高紹祥回想自己過去做買賣的生涯,還真的從來沒遇到過這種局面。
看來,不止是高家,全京城的那些在家中囤米的大戶,全都打錯了算盤。
除非今年是個災年,多地欠收,否則這米價,是不可能大漲了。
不止是稻米,連同小麥、菜油、石炭……全都一樣。
高紹祥在心里嘆息著——
但他同時又從心底冒出個古怪念頭:既然京中的米價能夠像這樣自我調節,那又朝中何必單設一個市易司?
聽說京中的米價應聲回落,呂惠卿正在當面褒獎蔡京:“元長,做得好,做得太好了!”
蔡京微瞇起眼睛:他當然知道,最近這幾日米價下跌,并不全是他鐵腕治理市易司的結果。
面對呂惠卿的稱贊,蔡京理所當然地笑納了。
但是他又不得不提明遠的功績——這一次,吃獨食是行不通的了。
否則萬一以后這米價又升上去,單靠他蔡京又沒能解決問題,這該如何是好?
于是,蔡京斟酌言語,向呂惠卿解釋:“眼下的局面是京與明遠,雙方合力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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