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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全天下


官家趙頊深夜在勤政殿召見宰輔。

        此刻他面前平鋪著一片巨大的立體輿圖,  木板上由高手匠人用軟陶泥堆疊成山川起伏,并且盡量用“飛鳥圖法”測距,  以求精準。

        只不過,  此次宋夏之戰,大半發生在西夏境內,因此這片立體輿圖使用宋代以前的古老輿圖制成,  很難說它精準不精準。

        趙頊一面看著輿圖,一面與王安石與王韶隨□□談。不多時,  皇帝的一對眉頭便深深蹙起。

        王韶卻根本不以皇帝的心情為然,  毫不客氣地往下說:“鄜延、河東兩路,拿下銀州、夏州已是極限。這兩路面前是八百里瀚海,  黨項大軍撤走時破壞了所有水源。種諤、李憲即便有心直搗靈州,  也不能不為麾下士卒多考慮幾分。”

        也就是說,  五路伐夏,有兩路肯定是到不了靈州城下了。

        “涇原路與環慶路,陛下前日里已下令由高遵裕節制劉昌祚,  但高遵裕之上,再無主帥可就近節制調度。一旦出現對劉昌祚有利的戰機……恐怕劉昌祚無法放開手腳施展。”

        王韶這就幾乎是在公開批評趙頊處理失當了。

        此次五路伐夏,  趙頊并沒有在軍中設立一名主帥統管全局,  而是由他這個皇帝坐在汴京城中坐鎮。

        戰局遠在西北,戰報用急腳遞送往汴京,  單程最快也要五天。因此趙頊作為實際上的“總指揮”,  無法對戰場上的變化做出及時有效的反應。

        因此趙頊才臨時起意,  讓涇原、環慶兩路的統帥之間確立節制關系。

        誰能想到這在宰輔們看來,  竟是不妥。

        趙頊心頭恚怒,  皺眉道:“王卿的意思是,  高遵裕會為了一己之私,  而置國家大義不顧,隨意壓制劉昌祚,從中作梗嗎?”

        高遵裕是外戚,是高太后的族人。趙頊這樣做也是為了給母后的家族一個靠軍功晉升封賞的機會。而熙河開邊時,王韶也曾與高遵裕合作過。現在看來,王韶竟這么不看好高遵裕嗎?

        面對趙頊的詰問,王韶一點兒都不在意——反正宋朝敬重士大夫,無論王韶說了什么令天子不高興的話,只要他說得有道理,天子就沒辦法找他的茬兒。

        于是王韶繼續拱手道:“臣在邊軍中多時,深知爭功諉過,乃是人之常情。”

        王安石也在一旁敲邊鼓,沉聲道:“畢竟……這是滅國之功啊!”

        趙頊呆住,木然望著輿圖,看了良久,似乎想要逃避這個話題似的,將視線轉向了最西面的熙河路。在這里,種建中將率軍從洮水一帶突出,協同歸順大宋的蕃部義勇一道北上。

        這是一路奇兵。

        但是它距離靈州城的距離也最遠,要將糧草輜重與火器盡數運抵靈州城下,是極難完成的任務。

        相比之下,這一路宋軍到興慶府的直線距離反而更近些。

        趙頊想起被賦予這一路重任的種建中,他是眾將中年級最輕,資歷最淺的。如果涇原、環慶兩路有什么差池,熙河路多半也難有所作為。

        想到這里,趙頊頹然坐了回去,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水砦。

        向華以一句“安全起見”,勸住了李秉常。

        李秉常頓時流露出郁郁寡歡的神情,但是他接受了向華的勸告,沒有再要求明遠換上漢人的衣冠。

        畢竟他還清楚地記得,當年在興慶府侍奉他的貼身宮女,只因為叫了他一聲“官家”,就被梁氏杖責而死。

        他李秉常,只是個空有其名的西夏國主,現在又是被軟禁在水砦中,的確是要謹言慎行啊。

        被掃了興致的夏主低下頭,默默無聲地吃過晚飯,隨意揮揮手,要明遠將他面前的餐具飯食都撤下去。

        一旁守著的向華身體微微一動,但隨即記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西夏王室衛隊總管罔萌訛的親信,而明遠,才是那個需要動手清理餐具,滿足秉常要求的小侍從。

        于是向華硬生生忍住了動作,投向明遠的眼神便寫滿了歉意。

        明遠卻完全無所謂。

        雖然數年來他一直養尊處優,但是要他俯首低眉做這些雜活卻完全沒有難度。

        昔日雖然巨富,但明遠也曾經窮過,曾經一無所有,為了生存他沒有什么抹不去的面子,放不下的身段。

        更何況,現在他做的事比單純的生存更加重要,更有意義。

        明遠快手快腳地將秉常沒吃完的晚餐一收,送出去。

        隨即他被要求去整理秉常的臥室,準備侍候這位少年國主就寢。

        秉常如今在水砦是“軟禁”,但他依舊享有了一名國主的待遇與排場。明遠一路看過去:臥榻上是來自江南的絲綢和塞北珍貴的駝毛皮,最近剛剛興起的吉貝布和棉花也在這里爭取到了一席之地——明遠伸手一摸,榻上的蓋被正是在吉貝布里塞了棉花,蓬松柔軟,觸手生溫。

        明遠將這條“棉被”抖得更松些,鋪在秉常榻上,并放下金鉤勾著的帳幔。

        他的視線轉向榻旁——那里是一排用楠木打制的衣柜。西夏產什么木頭明遠不知道,但肯定不產楠木。

        如此看來,西夏貴族的生活可以稱得上是窮奢極侈,與他早先見到的荒村相比,這里簡直是天堂了。

        明遠打開這些衣櫥,想要找一件秉常就寢時穿的衣物。

        他打開衣柜便愣在原地:眼前柜子里,掛滿了漢人式樣的衣飾,上襦下裳,直裰、襕衫、巾幘、幞頭、鞋、履、深靴……

        這個年輕的西夏國主,竟然欽慕漢家文化到了這種地步?

        明遠細細回想——他早先確實聽種建中與種師中說過,西夏上一代國主李諒祚原本已在國中推行漢禮,但是李諒祚身亡,梁太后秉政之后,為了討好西夏貴族,梁太后盡廢漢禮,在西夏全國重推蕃禮,各部族依舊用草原民族的傳統管理與約束部族中的子民……

        “我雖然貴為國主,但這些我都不能穿戴……只能看一看。”

        不知何時,李秉常走進了寢殿,來到明遠身后。

        明遠垂首行禮,去另一座衣柜中,找出了秉常的寢衣,奉至秉常身邊,要幫他換上。

        秉常在明遠身邊,張開雙臂任明遠擺布,卻一直扭頭望著他柜中那些漢家衣冠,小聲感慨道:“還好我身邊是阿華……阿華是個好人,若是換了別人,太后恐怕早就知道我說的每一個字了。這些衣物,自也不可能幸免。”

        明遠心想:這個年輕的小國主,對政治斗爭的覺悟不太高啊。看起來李秉常似乎將政治理想能否實現全都寄希望于身邊人是否“是個好人”上。如果職方司沒能成功將向華安插到李秉常身邊,李秉常現在該怎么辦,躲在深宮里,望天數星星嗎?

        “對了,你是漢人,但你的黨項話說得很好啊,想必是在我大白高國長大的吧。”

        明遠見李秉常將自己誤認為是在西夏境內土生土長的漢人,也不多解釋。他與向華商量過,不急著向秉常透露身份,此刻便也不多解釋,只隨口答了一句“大王過獎”。

        “生活在我大白高國的土地上,縱使是漢人,過得應當也還好吧!景詢、李清……他們都是漢臣。”

        景詢與李清,都是在西夏朝中任職的漢人,景詢前兩年病死了,李清則是這次建議秉常聯宋反梁,結果計劃泄露,被梁太后捉了去。

        “而我大白高國的漢兒之中,竟然出了你這樣靈秀的人物。”秉常轉過臉打量明遠。

        此刻明遠的一張臉孔,在殿內幾枚巨燭光芒照耀之下,宛若明珠美玉,肌膚表面甚至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澤。秉常看著看著,竟然呆住了。

        明遠唇邊揚起一絲冷笑,低聲道:“大王可曾聽過這樣一首詩?”

        秉常顯然是異常傾慕漢家文化的,聽說有詩,趕緊問:“是什么?”

        明遠當即誦道:“一自蕭關起戰塵,河湟隔斷異鄉春。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

        “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這是晚唐河湟一帶被蕃人奪去之后,唐代詩人司空圖所做的《河湟有感》。

        河湟失地上,當年曾有多少漢人轉變了身份,反過來對付自己的同胞手足?多年征戰,無止無休,究竟有多少漢人在其中推波助瀾?

        秉常聽了卻突然沉了臉,轉身從明遠手中奪過那件寢衣,放粗聲音道:“下去!我不要你侍候更衣。”

        明遠一點兒都不介意,他沖秉常鞠了一躬,非常干脆地道:“那小臣告退了。”

        說著,轉身走了。

        留秉常一個人在寢殿內發呆,默默念誦著明遠留下的那句詩:“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

        秉常很清楚自己為什么突然就惱了——他的生母梁太后,不就是“盡作胡兒語”,卻揮刀指向宋境的漢人嗎?

        秉常七歲即位時,梁太后垂簾聽政。在掌權秉政之后,梁太后將權柄盡數交給梁家外戚。為保自身地位,她與國相梁乙埋幾次撕毀與宋國之間的合約,大夏國悍然出兵;梁氏又親自推翻了先王李諒祚所倡議的漢禮,重行蕃禮,擺明了是討好西夏幾個大貴族世家,以此鞏固自己的權力。

        這一點秉常無法否認,當然他的自尊也讓他不愿承認。

        而秉常想想自己,身上流著的血一半來自胡人一半來自漢人,可他又曾經做得了什么,能彌合胡漢之間多年來難以化解的仇怨呢?

        李秉常當即無情無緒地躺在榻上,睜著眼睛,睡了好久都沒能睡著。

        他第二天醒來時,記起了昨晚明遠的“冒犯”,心里郁悶未消,便存心想要冷落明遠。等到明遠再進來為國主更衣時,李秉常不再理會明遠。

        誰知明遠也不理李秉常,半句話不曾與秉常交談,只是為他更過衣物,就立即退出去了。

        李秉常頓時又郁悶起來。

        到了飯時,他又見到了明遠,明遠的態度依然如故,不多說半句話,但是進退有度,有理有節,令秉常只覺得這名漢人青年睿智而有分寸。再加上明遠的儀態豐姿無懈可擊,教人越看越覺得心折。

        只是明遠卻從來不搭理秉常。

        如此過了三五天,李秉常就再也憋不住了。

        他開始主動纏著明遠說話,如果明遠還是拒絕理他,秉常便耍起無賴,抱著雙臂,坐在飯桌跟前,拒絕進食。

        向華給明遠使了個眼色,表示火候似乎到了。現在,無論明遠說什么,秉常應該都至少能乖乖地聽入耳了。

        于是明遠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終于在秉常下首坐下來,柔聲道:“國主有什么心事,盡可以說與小臣聽說。小臣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

        秉常聞言,立即抬起眼,目光灼灼地望著明遠,問:“如果是漢家天子,如今在我的位置上,會怎么做?”

        明遠:……!

        他也萬萬沒想到啊,自己激了李秉常一回,原本以為這少年要氣得跳腳跳一陣的,誰能想得到,這才幾天剛過,堂堂西夏國主李秉常,竟然低聲下氣地向明遠問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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