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一章傻子-28
鐵皮棚附近有段平路,平路的中段有一個岔路口,一條上山,一條下山。形成一個標準的y字形。
快要走到岔路口的時候,身后的三娃突然叫了起來。“幺姑,幺姑……”
還沒等魏庭反應過來,三娃卷起一陣狂風從身后躥出來,往下山的那條路狂奔而去。
嚇了一跳的魏庭順勢往下一瞧。只見上山的路上,六七個戴著草帽,背著背簍的婦女,正彎腰費力地往上爬。
見三娃已經奔向那幾名婦女,魏庭把手機放回褲兜,也跟著走下去。
看到三娃風風火火地跑下去,幾名婦女各自找了塊路邊的石頭。把背簍擱在了石頭上,拿下頭上的草帽扇著風,靠在背簍上稍作休息。
魏庭這才看清,這是群中年婦女。臉上黝黑粗糙的皮膚已經判定不出她們的實際年齡。但是身上那種經年累月的千錘百煉,沉淀下來的滄桑和堅韌,也許把她們稱為“中年少婦”更合適。
三娃從幺姑的口袋里翻出一個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軍用水壺,擰開蓋子咕嘟咕嘟的一陣猛灌。
幺姑看著這頭已經渴壞了的小牯牛,心疼地說道。“三娃,莫急,急啥子喲,又沒人和你搶。”
三娃放下水壺,用手一抹嘴角的水漬,喘著粗氣問道。“幺姑,你背了幾回了”
“第二回了。三娃,你今天怎么沒去礦上”幺姑見三娃一頭的汗水,一手用脖子上的毛巾給三娃擦著汗,一手用草帽給三娃扇著風降溫。
“今天有領導來耍,我過半坡這邊來幫忙了。”三娃說著轉過頭,對著不遠處的魏庭搖了搖手里的水壺。“老板,你口渴不”
魏庭擺擺手示意不用。三娃轉回頭對著幺姑說道。“幺姑,這個是老板,對我可好了。”
幺姑一臉感激地對著魏庭點頭笑了笑,黝黑臉上的樸實與憨厚,裹在大顆大顆的汗珠里,順著脖子滾進了被背簍帶子壓皺了的短衫里。
魏庭禮貌地回敬了一個微笑,摸著石頭往下挪了幾步。
和去山頂的路不一樣,岔路口往下形同懸崖峭壁,全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幾乎看不到泥巴。魏庭只能摸著石頭稍微挪了幾步,也不敢太往下。
“你們這是要背到哪去?”等看清婦女背簍里裝的是礦石,魏庭問道。
“半坡!”還沒等幺姑反應過來,三娃搶先答道。
魏庭這才知道鐵皮棚的那片開闊地是個礦石集散中心。怪不得來時看到散亂的石頭堆,原來那些眼里的石頭就是礦石。
“幺姑,沒得水了,我去給你灌一壺。”三娃喝下最后一口水,不等幺姑答復,也不和魏庭打招呼,嗖嗖嗖就往山下奔去。
看著風馳電掣的三娃跑遠,幺姑一個勁的嚷道。“三娃,慢點,慢點……”
幺姑身旁的婦女看著已經跑遠的三娃。“幺妹,這娃造孽。這些年也多虧了你,要不這孤兒寡母的,日子都不懂怎么過。”
幺姑嘆了口氣。“唉!有啥辦法呢?我那苦命的三哥走得早,就留得這個種。不幫著他養活咋辦三哥的墳總得有人打理,也不能讓他成孤魂野鬼嘛。”
看著魏庭孤零零的站在上方,幺姑趕緊道歉道。“老板。不好意思啊。我這侄兒就是性子急,其實心腸很好的。你千萬莫怪他。”
魏庭擺擺手表示并不介懷,隨口問道。“你們都是在礦上做事的嗎”
“是啊。家里地少,養不活幾口人。娃又要讀書,光靠種地又種不出錢來。來礦上做工,能給娃攢點錢上學。”
九年義務教育孩子上學花不了幾個錢,可是農村的孩子讀書意味著家里失去了一個潛在勞動力,多了張開銷的嘴。對于一年到頭沒多少收入的農村家庭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要是小孩是塊讀書的料,上了高中,大學,那就是一筆天文數字的開支。
“你們背這樣一回能賺多少錢?”
“八到十塊吧,也說不準,都是按斤算的。”
“哦哦。路程遠嗎?”
“不遠,就是路不好走,來回要個把鐘頭。”
幺姑嘴里的路,就是兩塊石頭夾縫間殘留的泥巴形成的路。兩塊石頭間最窄的地方,僅僅夠伸進去一只腳。與其說是走路,還不如說是摸著石頭爬路。
也不知這段路到底有多長,幺姑說來回只需一個小時,魏庭有點不敢相信。如果讓他背著這么一背簍的礦爬完眼前看到的這段路,來回恐怕都不止一個小時。
“哦哦,這一天下來能背多少?”
“現在天熱,太陽又大,一天下來也就四五回。冷天嘛,還能多背個兩三回。”幺姑身旁一個看著年紀大些的婦女插嘴說道。
礦石看著個頭不大,重量肯定不會輕。目測一背簍起碼一百五十斤上下。背一天就是六七百斤的總重,再走上五六個小時的山路,就為了賺幾十塊錢。魏庭想著都心酸。
“礦上背礦的人多嗎?”
“多啊,有六七十個人哩。我們附近的這些村里也沒啥經濟收入,家里田土不夠,這幾年買啥東西都貴。來礦上做事,多少能補貼點家用。”
幺姑剛說完,身旁的婦女插嘴補充道。“幺妹家都還好,就兩個娃讀書。不像我,家里還有兩個老人,年紀大了,一年到頭不是這痛就是那痛。娃他爹在外打工一年也就存下萬把塊錢。剛夠老人看病買藥的錢。娃都還在讀書,我又不能去遠了。只好來礦上給娃賺點零花錢,還能照顧到娃。”
“你家那口子身體好,一生就是五個娃。”一名站得稍遠的婦女調笑道。
“那有啥辦法呢?你像娃他爹,就一根獨苗。現在老人病了,身邊多個幫忙的兄弟都沒得。兩個姐妹嫁出去了,自己家里的事都還忙不過來。老人有啥事都壓在我們兩口子身上。多生幾個娃。等以后我和娃他爹老了,娃兒照顧我們就不像我們這么辛苦了嘛。”
年紀大點的婦女話音剛落,其他的幾名婦女開始打諢起來。
“我是不信呢,你年輕那時,天一黑就把家里那口子關在家不給出門,才生五個都算少的啦。”
“她那是挨計生隊抓太兇嘍,要不憑他們兩口子那身板,每晚天黑就上床,再生五個出來怕都不止哦。”
“那不是,當年她家一到天黑就是殺豬聲。那聲音,寨子里都有回音。”
幾名婦女善意地調笑著。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汗水慢慢凝固在她們黝黑的臉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酸楚印記。
“唉!笑歸笑,其實二嫂說得在理!她家娃兒多,也就辛苦這幾年,等娃長大就享福了,多少還有點盼頭。像我家就一個男娃,不要說我們老了,他一個人難照顧過來。要是我和娃他爹不在了,幫我們守靈的時候,可是連個替換的兄弟都沒得。你看春云嫂子,老公和娃這一走,孤兒寡……唉!”
幺姑身邊的婦女用草帽碰了碰幺姑的手臂,幺姑低下頭沒再言語。
幺姑沒說完的話像個厚重的大鐘嚴嚴實實地罩住了婦女們的歡聲笑語。眾人或用已經洗得變色的膠底鞋搓著石頭縫間的泥巴,或目光呆滯地看著眼前一片雜草叢生。似乎幺姑的那一聲嘆息是一道點穴術,戳中了大家的啞穴。
場面安靜得出奇,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凄厲的鴉鳴聲回蕩在山間。
在養兒防老思想根深蒂固的山村。兒女就是一張幸福期票,是一個家庭未來生活的全部寄托。像年長婦女剛結婚生子的那個年代,年輕夫妻四處躲避著計生隊,就為了多要幾個男孩。多幾個男丁給這類貧困家庭帶來不是生活負擔,而是對未來幸福的信心,是對延續生命的敬畏。
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打破了眼前的安靜。體型單薄的三娃拿著水壺,身體靈活得像只猴子,喘氣的聲音卻大得像頭牯牛。只見三娃跳躍于亂石間,三步兩步地很快就跳到了幺姑的身邊。
看著汗如雨下的三娃,幺姑用毛巾幫他擦著汗水,心疼地勸說道。“三娃!莫要心急!慢點!都說你多少回了,莫要急嘛。”
三娃咧開嘴傻笑著,把水壺塞進幺姑的口袋里,使勁地搖了搖口袋,想檢驗一下水壺會不會從袋子里掉出來。
“幺姑,我要帶老板回去吃飯先,要不四叔又要罵我了。你背完了這一背,要歇一下哦,今天太陽可大哩。”
幺姑拍了拍三娃的肩膀,滿臉慈祥。“好的。那你快點去吧。這個老板也等你好久了,莫要耽擱了人家吃飯。”
和幾名婦女道了別,魏庭和三娃先行一步往回走。
路上魏庭問起三娃剛才上哪打的水。還呼呼喘著粗氣的三娃轉身指著剛才婦女們休息的方向。“就那邊……那邊。有股泉水,可甜了。我們寨上的人都喝那股泉水。”
“哦哦,一股水就夠你們全寨人喝了?”剛才和婦女的談話,魏庭猜測這個寨子的人口應該不少。
“好像不夠。”三娃垂著頭,撓著濕漉漉的頭發。
“你們挨著乾坤湖,這一片山泉水應該蠻多的吧?”
“嗯嗯。多啊。這片山就有好幾股水呢,不過就剛才那股水還能喝,其它的喝不得。”
“哦哦。為啥?”
“不懂。幺姑說有毒,隔壁三公家用那個水喂牛,牛喝了都死了呢。”
魏庭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邁步繼續往前邊走。
“你在礦上幫忙也是背礦嗎?”
“沒有,我背不動。要是背半背簍他們說太少了,不給我背。我就是幫他們裝背簍而已。”三娃為自己身體太單薄而背不動一背簍的礦感到羞愧,紅著臉失落地答道。
“哦哦。那你一天能裝多少”
問到數字,三娃又卡頓了。
三娃停住腳步,皺眉低頭扳著手指算了好一會也沒個主張,心虛地答道。“好多吧……反正蠻多的,要搬一天。有時晚上都還要來半坡這邊幫忙搬。”
也許三娃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計數。也許三娃每天累得像條狗似的,也從沒想過要計數。在三娃的眼里,勞動就等同生存,和計數無關,每天只要埋頭拼命的干活就能有飯吃,也不需要計數。
“晚上還要來半坡幫忙半坡這邊也有礦嗎?”
“不是,半坡這邊晚上要搬礦上車呢。”
魏庭想起廣場上零零星星的幾堆礦,想必大貨在之前剛裝車運走了。
“都是晚上才搬嗎?”
“嗯。是啊。都是晚上才搬。”
“為什么不白天搬呢?”
剛問完,魏庭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冒失了。憑三娃的腦袋應該回答不了這樣高難度的問題。
果不其然,三娃似乎被魏庭無休止的好奇心給嚇楞住了。木然地望著魏庭,好一會才擠出三個字。“不懂呢。”
眼看到了鐵皮棚,魏庭沒再追問,扯了三娃一把,催促他趕緊走。
三娃溜進了旁邊的廚房,魏庭徑直走進了鐵皮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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