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庭突然想起前些天和萬子麒去竹樓吃飯，路上看到小學生敬禮的事情。好奇地問起林正志知不知道這回事。

        “哦哦。這事啊，我大概了解一點。這個有好多年傳統了。聽教育局的同志說是以前有個大領導來我們縣里視察工作，路過鄉鎮的時候遇見給小車敬禮的小學生，大領導就停下車問孩子為啥見到小車要敬禮。學生解釋之前有個開小車的叔叔給學校送過書和學習用具，為了感謝那個不知名的叔叔，他們見到小車就會敬禮。那個大領導聽了之后很感動，回去后就撥款給這所學校修了一幢兩層的教學樓。后來學校就號召學生見了小車要敬禮，慢慢就形成了現在的傳統。”林正志娓娓道來，有鼻子有眼的好像煞有其事。

        聽完林正志的解釋，魏雷大樂了。“哈哈哈！小車的就一定是大領導啊，這年頭卵蛋大個官出門都是坐單位的小車。我們這種鳥不拉屎的小地方，十年八年都來不了個大領導。給小車敬禮就想碰到大領導，怕是比中彩票都難吧？送學習用具的故事也就你們當官的能編出來教學生說，讓學生幫著討好上面的領導。呸！為了搶頂烏紗帽，你們當官的可是什么鬼點子都想得出來。說我們生意人奸，和你們比起來，我們可是小巫見大巫嘍。”

        “魏老板，嘴下留德。可別一棍子打死人。”林正志看了看魏雷大，苦笑道。

        “那不是嘛，就找羊那事，除了你們這些當官的，什么腦袋能想出那樣的餿主意來？！”

        說完，林正志和魏雷大呵呵呵笑了起來，魏庭云山霧罩的不知道這是個什么典故，疑惑的問道。“找羊的什么故事？”

        “呵呵，還是讓魏老板說吧，他那張憤世妒俗的嘴說出來精彩些。”林正志把話語權交給了魏雷大。

        “前幾年縣里報了個養羊扶貧的項目，說一個村里養了一千多只羊。后來年底上面搞檢查，抽查到了這個項目，檢查組要去村里實地考察。村里根本找不出這么多羊，就是把附近村里所有的羊集中起來都才六百來只。當時為了應付檢查，鄉里就出了個主意，把幾個村的羊全部攆到山上去。反正看著烏壓壓的一片，檢查組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就這樣把檢查應付過去了。”

        魏庭雖說沒有親身經歷過這種欺上瞞下的咄咄怪事，這類故事倒是聽過不少，并不覺得有多好笑。從剛才林正志和魏雷大那種別有深意的笑容，知道故事肯定不止這些。隨即問道。“那后來呢？不會就這樣完了吧？”

        “哈哈哈！等檢查組走了，村民們也分不清自家的羊了。四五十家農戶湊起來的羊，根本沒辦法分出來。村長沒辦法只好去鄉里找領導。鄉里的領導就叫派出所找了幾條惡狗去山上追羊，羊一受驚，各自跟著頭羊就往家跑了，壓根就不用村民去認領。”

        聽完整個故事，魏庭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并不覺得這個故事有多好笑，甚至故事的荒誕性連個冷笑話都算不上。都還比不得學生給小車敬禮那個故事精彩。

        魏庭沒有質疑給學校送學習用品那個小故事的真實性，他也不想去質疑。在他看來，讓孩子有夢想是件好事。有夢想的孩子是未來的希望，讓我們未來的希望懷著夢想長大不正是我們的希望嗎？

        “誒，廣廷。你當年為啥不回來工作？憑你的學歷和才干，要是回來從政，現在肯定是大有作為的。”走了沒幾步，林正志換了個話題。

        “嘿！當年年輕氣盛，想趁著改革開放的大好時機出去闖一闖唄。”當著未來大舅哥的面，要是照實承認當年是為了其他女人才外出闖蕩的，那無異于自己挖坑埋自己。魏庭找了個自以為還說得過去的借口搪塞一下。

        話音剛落，魏雷大從背后給魏庭來了一招神補刀。“哈哈！他呀，幸虧當年沒回來，回來保準被你們這些當官的給帶壞了，現在也是個大貪官。”

        魏庭奇怪地看了一眼魏雷大，搞不懂他今天說話為何這樣口無遮攔。魏雷大卻嬉皮笑臉地一把搭在魏庭的肩膀上，失心瘋的又來了一句。“當著你大舅哥的面，我總不能照實說你是骨子里看不起當官的，不屑與他們同流合污吧。”

        林正志用手指點了點魏雷大，苦笑著說道。“魏老板你這嘴啊！……”

        雖然魏雷大的話里充滿火藥味，林正志也沒反駁，一言不發繼續朝前走。

        這些年縣里公款吃喝風盛行，很多開餐館的老板對政府是又愛又恨。愛的是政府部門大吃大喝的也不講價，生意上幫助是顯而易見的。恨的是政府簽的單，一年半載的結不了一次款，拖得比難產還難受。

        魏雷大的餐館倒是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他的餐館在縣直各部門是出了名的，因為他從不給政府部門簽單掛賬。熟悉魏雷大的人知道他是痛恨公款吃喝，不稀罕賺那份黑心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政府搞市政建設的時候動了魏雷大家的祖墳，魏雷大有心要和政府對著干。

        魏庭見魏雷大激進的言論并未引起林正志的不滿，以為林正志和魏雷大兩人是老相識，彼此知根知底，所以不在意對方看似充滿火藥味的說話方式。他哪知道這兩人今天也是初次見面，只是之前彼此早有耳聞而已。

        林正志在政府部門多年，知道魏雷大對縣里的不正之風深惡痛絕。魏雷大這個信息小靈通也知道林正志和萬子麒那類領導不一樣，對縣里的歪風邪氣也很不滿，不過人在官場身不由己罷了。所以魏雷大說話臉都不要了，整個胡子拉碴的大臉上就剩下一張憤世嫉俗的嘴。

        眼看著聊天就要被魏雷大給聊死，林正志一聲“三伯”把大伙又帶到了下一個話題。

        魏庭順著林正志叫喊的方向看去，原來林正志叫的三伯正是自己進村時看到在果園里干活的老人。三伯已經停下手頭的活，正坐在離路邊不遠的地頭上歇息。

        三伯頭戴一頂破草帽，身穿一條破白背心和條黑色的破褲子，腳下踩著一雙破解放鞋。兩膀曬得烏漆麻黑的，手里夾著一根煙卷。

        聽見有人叫自己，三伯瞇著眼睛看了一會，沙啞著嗓子問道。“正志啊？”

        “是啊。三伯，大中午的您還在這干活啊？”林正志跳到田地里，向三伯走去。

        三伯呸呸呸幾口，吐掉了粘在嘴唇上的煙絲，伸手一抹嘴，含糊不清的說道。“啊，啊！正志啊。你啥時候回來的？”

        “昨天中午。”說著話，林正志已經走到三伯的面前，從兜里掏出了一盒煙，抖出一支遞給三伯。“三伯，不要老抽草煙，對肺不好。”

        三伯接過煙，用深深的皺紋在黑得像個活包公的臉上縫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老抽你的煙，咋好意思呢？”

        “沒事，我也不怎么抽，背著也是用來發給別人的。給您老抽也是一樣的。”林正志說著把手里的半包煙拍到了三伯的手里，順勢拿下三伯頭上的草帽，給他扇著風。

        跟在林正志身后的魏庭仔細打量著三伯，大概七八十歲的年紀，精神矍鑠。雖然一臉的皺紋，卻蓋不住老人發強剛毅的底子。身上那條舊得帶黃的白背心，到處是大小不一的破洞，仿佛被機關槍突突過一樣。破舊的白背心套在黝黑的身上，特別的醒目。

        見三伯手里拿著半包煙似乎想要退回來，林正志主動轉移了他的注意力。“還在管您那點果樹啊？”

        “不管咋辦呢？好歹也能賣點錢，給娃賠點賬嘛！”

        “村里還沒幫您辦得五保戶啊？上次我問支書，都說在給您辦了啊。”

        “村里的找過我了，我不要。我自己有手有腳的，不吃國家的救濟糧。”

        “那個不是救濟糧，是國家關心您們這些孤……您們這些老人的。”魏庭猜測林正志想說孤寡老人，為了避諱，突然改口了。

        “不用，不用哦。餓不死的，鬧饑荒那幾年，我和你三嬸吃樹皮都還活得下來。現在的日子好多了，餓不死的。”三伯低著頭，擺了擺手固執地回道。

        “年紀大了，能少做點就少做點嘛。身體要緊吶。這片果樹時間長了，掛不了什么果了，您也別老指望了。”

        “還行，還行，今年我都還能賣四百多塊呢，再過個年把兩年，娃的帳就賠得完了。辛苦不了多久嘍。”

        三伯吸完最后一口煙，像拋卻生活的苦楚和艱辛一樣，把煙頭狠狠地甩在了地上。蒼老的臉在彌漫的煙霧中若隱若現，恍若一位修行得道的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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