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粽葉
煙塵滾滾,一輛吉普車開進甜水村村口不遠處。
車上陸續下來幾個人,最后下來一個穿戴講究的中年女人,腳上一塵不染的鞋子踩在泥地上時,很明顯地皺了下眉。
魏淑英忙扶著她,討好道:“這地也太臟了!鄉下地方就是這樣。”
沈母嫌棄地抽回手。陪同的干部賠笑道:“車子進不去了,只能走進去。”
程征笑了笑:“我看這兒環境很清幽,白墻黛瓦,很有江南水鄉的風情。”
那干部笑道:“是是。這村里的環境已經算很好了。這個村子年年都是先進大隊,民風淳樸……”
一陣刺耳的叫罵聲忽然傳來。
只見不遠處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圍觀著婦女打架。
沈母捏著手帕,嫌棄地捂在鼻子上:“這些人真是粗俗!”
干部臉都僵了,他今天接待上海來的領導一行人,怎么偏挑在這個時候打架!
干部賠笑道:“我回頭一定好好批評教育他們!咱們先走,別理會她們。”
“我聽這聲音怎么這么耳熟啊?”魏淑英一拍大腿,“那不是我們諾諾嗎?”
沈母也大驚失色:“那不是我們阿晏嗎!”
……
“不要臉的騷貨,勾搭我的男人!”
“去你娘的,你這個破鞋,臭貨!誰知道你肚子里掉下來的肉是誰的,有臉來攀扯我孫女兒!”
程諾諾和林婆子,一個狀若瘋魔,一個老當益壯,廝打著在地上翻滾,臟話讓村里最潑辣的婦人都忍不住臉紅。
林婆子的兩個兒媳婦兒,一個扯著沈晏不放,一個磕著瓜子看熱鬧,都不上去勸架。這兩人名聲都臭大街了,其他人更沒一個人上去拉架的。
眾人指指點點:“林家這又鬧什么新聞呢?”
“沈晏跟林萍萍咋了?”
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目光和指指點點,讓沈晏羞憤欲死。他的衣領被劉敏扯得變形:“你必須給我家萍萍一個交代!”
沈晏怒吼道:“我跟她什么事都沒有!”
劉敏尖利的嗓音壓過他:“程諾諾親口說的,她看見你送我家萍萍一個鐲子。你看!這不是?”
劉敏一手把大哭的林萍萍扯過來。林萍萍手緊緊捂著臉,她腕上戴著個琺瑯鐲子。
村里人道:“難怪這幾天都戴著到處顯擺。”
“還說是上海買的哪,沈知青可不是上海來的嗎?”
“程諾諾還沒出小月子,這又勾搭上一個……”
沈晏只覺得跳進黃河洗不清了:“我是為了感謝她幫我照顧程諾諾……”
劉敏尖聲道:“這種貼身的東西也是隨便送的?你這些天跟我家萍萍來往那么密切,難道也是為了感謝她?”
程諾諾一把搡開林婆子,嘶聲道:“你家小賤人嫁不出去了,偷別人的漢子!我還沒死呢,她就天天纏著沈晏賣騷!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白日做夢!”
林萍萍羞恥得嚎啕大哭,劉敏冷笑道:“你先照照你自己!就你這模樣兒,村里二狗子也看不上你!真是奇怪,人家程遙遙長成那模樣,你怎么就長成了這樣兒?”
劉敏笑里藏刀,刀刀都往要害上戳。程諾諾嗷地一聲就掀翻了林婆子,沖過來撕扯劉敏。
劉敏往后一躲,誰知程諾諾虛晃一槍,直接扯住了林萍萍的頭發,另只手狠狠撓在她臉上。
林萍萍慘叫一聲,臉頰上出現血淋淋的三道抓痕,皮肉翻卷:“啊!放開我……我的臉!”
劉敏像被激怒的母狼一樣,撲向程諾諾。林婆子和劉敏一人掰一只手,也沒能讓程諾諾放開林萍萍。
幾個女人一邊嚎叫一邊在地上打滾,那場面別提多駭人了。
沈晏呆看著這一幕,好像陷在一個可怕的噩夢里,有繩索套住他的腳一路往下墜,往下墜……
一聲威嚴的吼聲響起:“都住手!”
……
這一出精彩的好戲,程遙遙是后來聽韓茵轉述的。據說魏淑英也加入了戰爭里,跟程諾諾母女聯手,以二敵四。沈晏那個貴婦做派的母親,則抱著沈晏哭得天昏地暗,一口上海腔罵起人來跟唱戲似的。
程遙遙今天只是乖乖待在家里,并沒有出去看熱鬧。
端午前后的竹葉長得肥大,浸過水后越發翠得滴出水來。一張張擦洗干凈,斜放在竹筐里瀝干水分。
院門被敲響了,慫慫顛著小短腿跑去門口,汪嗚汪嗚叫。程遙遙笑道:“肯定是謝昭拿稻草回來了。”
她擦擦手,快步跑到院門口把門栓拿下,打開門笑道:“謝昭,你回……”
程遙遙的笑容僵在臉上。
程征手里提著一個行李袋,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
數月不見,程征和程遙遙父女倆再次見面,氣氛都有些尷尬。
好在他身邊還有一個小秋。
小秋冒出頭來,道:“遙遙姐,這個伯伯說要找你,我姐姐讓我帶路。”
“謝謝你。”程遙遙笑著掏顆糖給她,“這是我爸爸。”
小秋謝過程遙遙就跑了。
程遙遙看了眼程征,有些別扭地移開眼。而程遙遙剛才那句“這是我爸爸”,讓程征心里熱熱的,他道:“遙遙,你過得好嗎?”
程遙遙道:“您剛從上海趕過來嗎?您一個人來的?”
程征避開她的眼神:“你……你阿姨她也來了,還有你沈伯母。”
這個答案程遙遙并不意外。她往程征身后看了眼,并沒有別人跟著。
程征搓搓手,一臉為難。
程遙遙也沒多問,道:“您路上累了吧?進來歇歇,我倒杯茶給您。”
程征猶豫了下,邁過門檻走進了院子里。
這件宅子古色古香,處處細節都透著講究。院子收拾得一塵不染,菜園子郁郁蔥蔥,廚房的窗臺下掛著一串串辣椒和干菌子,擺著幾個小巧可愛的南瓜。
院子一角的雞圈里有十幾只母雞,柴垛整整齊齊堆在一起。橘白色小貓趴在天井前曬太陽,小肥狗昂著頭,好奇地圍著程征轉來轉去。
這簡直是個桃花源。
程遙遙在廚房里忙活了一會兒,端出一盤子酒釀小米糕和一杯熱茶來,招呼程征在廳堂里坐下。
程征心里五味雜陳,打量著女兒。程遙遙一頭烏黑長發編成麻花辮垂在身后,穿著一身家常衣裳,腰上還系著小圍裙。她袖子挽起,手被水浸得泛著粉。
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如今事事做得井井有條,看得程征一陣心痛。
可程遙遙瓷白臉頰上泛著緋色,眉眼間凈是愉悅天真。程征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認,程遙遙在這兒過得比上海更快活。
程遙遙道:“這是大麥茶,您喝一口潤潤嗓子吧。”
“哎,哎!”程征忙端起茶水喝了口,水蒸氣熏得他眼鏡鏡片模糊,他趁機摘下眼鏡擦了擦。
程遙遙看著他,不無心酸地想,爸爸這一向老了許多。
上回去上海時,程征尚可稱得上清癯斯文。這一回,竟是兩鬢斑白,眼角的皺紋也深了。身上的襯衫和外套領子皺巴巴,這是過去程征絕不會允許的事。
程征一路車馬勞頓,幾口熱茶喝下去,才覺出渴和餓來。又一口氣喝了大半杯茶水,吃了幾塊點心,才緩過氣來。
程遙遙見他這樣,又提起熱水壺,續了一杯熱茶,道:“爸爸,你餓了嗎?廚房有肉餅,我去熱兩個給你吃。”
“不用了,乖。”程征端著茶水,感嘆道:“遙遙,我從前還擔心你在鄉下會吃苦受罪。今天看見謝家這環境,爸爸才算安心了點。爸爸知道,謝昭把你照顧得很好。”
程遙遙露出點笑模樣,與有榮焉道:“我說過的,謝昭對我很好,他們一家人都對我很好。”
程征看著大女兒毫無陰霾的眉眼,她臉頰嬌滴得像盛開的薔薇。小女兒枯槁如骷髏的臉閃過眼前,叫程征心中一痛。
程征道:“遙遙,我這次來,是為諾諾的事。多虧了你的那封信,不然我還不知道諾諾在鄉下鬧出這樣荒唐的事。”
程遙遙興致缺缺地道:“她跟沈晏的事,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見程遙遙態度這樣冷淡,程征不由得道:“我剛才去看了諾諾,她這回病著,當真是受了很多苦。”
程遙遙桃花眼微微挑起,看著程征,等他說下去。
程征手指下意識摩挲著杯壁:“她跟沈晏的事,是她自作自受。可你跟她是親姐妹,同住在一個村子里,再怎么也不該不管她……”
程遙遙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打斷他的話:“那您想要我怎么管她?”
程征頭疼道:“遙遙,你別誤會爸爸的意思。我知道諾諾跟你之間有許多齟齬。可這回諾諾病成那樣,沈晏薄情,把她撂下不管就罷了。可你是她的親姐姐,諾諾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豈不是對你的名聲也有損害?”
程遙遙定定地看著程征:“您到底想說什么?”
程征不知為何心里一虛,原本打好的腹稿竟有些說不出口。
可思來想去,他還是道:“諾諾跟她住的人家鬧翻了。她身子虛弱得很,你能不能跟謝家商議一下,今晚讓我們一家,都借住在這兒?”
程遙遙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們一家,是指誰?”
程征有些無奈:“遙遙,就暫住一夜。你沒瞧見諾諾的傷勢……”
程遙遙冷笑道:“這是魏淑英的意思吧?”
程父驚訝的表情,讓程遙遙知道自己猜中了。她斷然道:“她受傷就去住院,這兒又不是醫院!她休想踏進謝家一步!”
程征有些失望:“遙遙,諾諾是你親妹妹,她如今已經病成這樣,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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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父上線。程父渣與不渣,是個很復雜的問題。感謝在::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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