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時(shí)，道成寺里的野雪和尚來回踱步，已踩得那地板都咯吱響了許多時(shí)辰，似要把這地板踩穿了一般，卻遲遲等不到沈玉麟回來。

　　石老三只盤腿坐在那佛像前嘀嘀咕咕閉眼念叨著，聲音細(xì)碎，又聽不清念的是什么，只是這聲響惹得心煩氣躁的野雪耳邊似蒼蠅嗡鳴般難受。

　　“你安靜點(diǎn)行嗎？”野雪粗暴地吼道，“在那兒念叨兩個(gè)時(shí)辰了，有完沒完了！”

　　石老三卻只白了野雪一眼，對(duì)那佛像聲道：“佛爺息怒，這和尚心不誠，別理會(huì)他死活，只管去保佑那寡婦和沈大俠就好……”

　　“你……”野雪怒道，“你是個(gè)假頭陀，那是個(gè)泥菩薩，你求他頂個(gè)什么用？”

　　石老三急忙呸了幾聲，把那些冒犯話給呸出口去，也不搭理野雪，只管繼續(xù)向那佛陀道歉祈福。

　　野雪憤憤甩了甩袖子，腳下一頓猛踩，又跺到院子里去了。他抬眼看色就快要暗沉下去，口中又是嘆氣又是喊叫，卻不知能做什么。他又往廟里看去，只見那佛像一貫慈悲地對(duì)著廟外地，任石老三求了半也沒見什么動(dòng)靜。

　　“連對(duì)孤兒寡母都守不住，都不知供你有什么用……”野雪聲罵了句，在那荒原里前后看了看，終于橫下了眉眼，卷起了衣袖，急躁地跑出了院子，往東邊快步走去。

　　廟里的石老三聽到野雪動(dòng)靜，回頭一看，見那和尚已自己出去尋人了，心里的慌張便再也按捺壓抑不住，急匆匆從地上爬起了身子，一邊追過去一邊喊道：“大和尚，你別跑了呀，沈大俠回來要是見不著你可怎么辦……”

　　和尚頭陀都走了，那尊大佛面對(duì)著空空的廟宇，微閉著眉眼，笑意間卻隱隱透著一絲哀婉。

　　“女施主！”野雪沿路跑，便沿路喊著，卻越喊越悔，怎么沒先問清了那女施主名姓，鬧得如今要尋人都不知該喊什么。

　　“寡婦！”石老三也跟在野雪身后喊著，也不覺這喊聲害臊，只扯著嗓子大吼大劍

　　兩道喊聲此起彼伏，沿著大道便往東邊傳去。一路上但凡碰著個(gè)路人，他們便上去拉住人家詢問，見沒見過一個(gè)抱孩子的女人，或者一個(gè)拄手杖的老太婆。也不知是不是眾人被這兇神惡煞的和尚嚇著了，都慌忙擺手著沒見過，逃也似地躲開了他們。

　　眼看要到日落西山時(shí)候了，這兩人累得半死卻一無所獲，不得不停下步子喘息幾口。

　　石老三撓著頭四處張望，卻只覺地蒼茫，一對(duì)母子于這地間就似一粒微塵般，哪里能尋得到。

　　野雪懊惱難受，一屁股坐到地上，直伸起那鐵掌重重往沙土間拍去。可恨這沙土廣袤，一只鐵掌縱使出再大的力道也拍不動(dòng)它分毫。

　　石老三卻忽然一驚，沖著野雪聲喊道：“大和尚，別鬧！”

　　野雪心中焦躁，哪里聽得進(jìn)這話，張嘴便吼道：“你這賊，怎么這般沒良心……”

　　“我真的，你先別鬧！”石老三倉促地對(duì)野雪喊道，“我好像聽見孩哭了！”

　　石老三是個(gè)做賊出身的，夜里偷雞摸狗多了，為了保命，總對(duì)細(xì)微聲音尤其敏銳。野雪見石老三面色嚴(yán)峻，便急忙收住了聲響，生怕打攪了這頭陀。

　　石老三仔細(xì)聽著，果然聽見風(fēng)聲中夾雜著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嬰孩哭鬧聲。他循聲望去，見不遠(yuǎn)處有一片荒蕪的村落，村落盡頭有一片竹林，那隱隱的哭聲就是從竹林的方向傳出來的。

　　“大和尚，快跟我來！”石老三驚叫一聲，撒開腿腳便似雞仔般手舞足蹈地瘋跑過去。野雪不敢怠慢，一躍而起，緊緊跟住了那頭陀。跑了不久，他果然也聽到了嬰孩的哭聲，撕心裂肺一般！

　　這二人無暇言語，只顧喘息，冒冒失失往老竹深處跑去。嬰孩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也越來越清晰。一絲希望讓野雪和石老三又急又怕，直到跑進(jìn)林中一塊空地前時(shí)，他們才猛地停下了腳步。

　　他們看到，廟里那女人此時(shí)靜靜地在這林間躺著，緊閉著雙眼，容貌安詳，似睡著了一般。她的身邊，那孩子哭喊著，用力推搡這女饒身子，卻遲遲喚不醒她。

　　野雪腦中一片空白，癡傻地站在原地，似被抽走了魂魄般。卻是石老三從身后戳了戳野雪，喚他道：“活著……還是死了？”

　　野雪眉間一顫，身子被石老三這話驚得一抖。他捏緊了拳頭止住了哆嗦著的雙手，輕輕邁開步子，往那女人身前走去。孩子抬頭看見野雪，睜著一雙淚眼向他哭喊著什么，像是哀求。野雪咽了一口唾沫，緩緩俯下身子，伸出兩只手指，戰(zhàn)栗著探到了那女人鼻前。手指在那里停了許久，卻遲遲探不到半點(diǎn)氣息。

　　石老三只看見野雪蹲在那女人身前，似一座肉山般，卻久久不曾動(dòng)彈，心里急躁，便聲喊道：“大和尚，到底是死是活啊？”

　　話音剛落，他卻看到野雪的肩膀抽搐了一下，伴著這和尚的一聲哽咽傳來。這一聲哽咽，讓石老三忽然失去了渾身的力氣，跌坐到殘雪間，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這光景。

　　那孩子看見野雪在哭，伸出手揪住了野雪的僧袍，如剛才推搡母親的尸體一般拽動(dòng)那衣物，口里咿呀地喊著什么聽不清的話語。野雪被這孩子搖晃著，眼中淚卻越晃越多，止不住都涌了出來，輕輕哭出了聲。

　　他收回了手指，不敢向那女人臉上望去，便扭頭往四周看去。他看到，附近地上留下了兩樣兵器——一樣是他未曾見過的一柄薄如蟬翼、寒光凜凜的短刀，另一樣他卻再熟悉不過，是那柄曾屬于柳亦隆公子的戚家長刀。

　　他的腦中忽然炸起一道驚雷。

　　“是江月容……”他喃喃道。

　　“你……你什么？”石老三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

　　“是江月容的兵器！”野雪指著那柄掉落在地上的戚家長刀，低聲道，“殺女施主的，是江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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