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大雪漸弱，隱隱有了消散的跡象。

　　武昌府衙里，一個(gè)衙役搓著手，朝衙門外張望了一下雪勢，估摸著雪止時(shí)當(dāng)是日落后了，不禁搖了搖頭嘆道：“雪剛要停，就趕上宵禁，這一整天都出不了門了。”

　　他正要回身去衙門里烤火時(shí)，卻有一道清脆的人聲從雪中傳來。

　　“這位官差，請問這里是府衙么？”

　　聲音很秀氣，話語也沉穩(wěn)，像是個(gè)書生。

　　衙役愣了愣，轉(zhuǎn)過身望向雪里去尋那說話的人，卻見一個(gè)人影緩緩從雪中顯出身形來，慢慢走到了這衙役面前。

　　這人穿著蓑衣斗笠，把身子罩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雖被大雪淋成了一片雪白，卻不見步子有半點(diǎn)凌亂，沉穩(wěn)得像是沒覺出外頭正飄著風(fēng)雪似的。

　　想不到這般天氣里，還有人在街上走。

　　“此處就是府衙。”那衙役被涼風(fēng)吹了個(gè)哆嗦，以致聲音也有些顫抖，“你是喊冤還是告狀？”

　　衙役這話，只是官話，他自己卻知道這兩樣都不會是那人冒雪來府衙的目的。

　　自上一任知府被圍了三天，掛印請辭之后，下一任知府幾個(gè)月都沒來上任。沒有知府，府衙也就是個(gè)擺設(shè)，喊冤也沒人審，告狀也沒人管，這是武昌城里大家都知道的。

　　說話間，那人已走到了府衙屋檐下，總算有了個(gè)遮風(fēng)擋雪的地方。他從蓑衣間探出一只手來，輕輕取下了斗笠。斗笠一偏，積雪簌簌地掉落到府衙前的臺階上，竟堆出了一座小山丘來。

　　那斗笠下藏著的面容，此時(shí)終于見了光。衙役看去，卻是一張英武非凡的臉。這人三四十歲年紀(jì)，須發(fā)拾掇得十分精致，眉藏劍氣，眼若流星，一身蓑衣白雪也壓不住他那豪杰氣。

　　他把斗笠放到一旁，雙手抱到胸前向衙役行了一禮道：“見過官差老爺。今日小民不是為喊冤告狀而來，是來打聽些事情的。”

　　衙役聽這來人口音，不是本地人，便猜測是大概是問個(gè)路吧，遂伸手道了聲“請講”。

　　來人笑了笑，輕聲道：“請問官差老爺，這武昌城中知府大人，可在府衙？”

　　衙役一愣。

　　“你問這個(gè)做什么？”他一臉狐疑道，“武昌城新任的知府老爺，還在上任的路上，沒到武昌城呢。”

　　“原來傳聞果然不假。”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只繼續(xù)笑著問道：“那……上一任知府，何時(shí)離任的？”

　　“幾個(gè)月前便走了……”衙役答道，“秋收時(shí)候的事……”

　　“這便奇怪了。”那人淡淡笑著，聲音卻低沉得可怕，像是木槌撞在一口雄渾的銅鐘上，“幾個(gè)月來，武昌城空有府衙，沒有知府，日子是如何不出亂子過下來的？”

　　衙役心中雖覺古怪，但看著那人的面容，竟隱隱覺得這個(gè)人的問話，必須老老實(shí)實(shí)回答。

　　“府衙里，我們這些當(dāng)差的每日還是要辦公務(wù)的。若碰上小事，如鄰里爭執(zhí)，小偷夜賊之類，我們便自行辦了。遇到大事，如殺人放火，越貨打劫之類，我們辦不了的，便去求人辦。”

　　“求誰辦？”

　　“求城里的江湖人出面。”衙役道，“武昌城中，有個(gè)大名鼎鼎的江湖門派，喚作江門。凡碰上我們衙門辦不了的兇惡之徒，便湊些銀子去江門請他們辦。以錢換命，也能保這武昌城太平。”

　　“江門……”那來人的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意，“若我所知不錯(cuò)，當(dāng)初包圍府衙三天，逼走了上任知府的，正是江門刺客。到頭來，你們不等新官上任，卻把這武昌城拱手交給了仇人來管？”

　　“這……與你何干？”衙役有些惱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來府衙問東問西，有何圖謀！”

　　那人聽到這里，臉上笑意驟散，面容正色道：“在下姓沈，名玉麟，京城人。這一趟來武昌城，正是為幫你們來的。”

　　聽到京城人三字，這衙役有些驚慌，怕是個(gè)便衣的官差。他一邊回想著自己有沒有說錯(cuò)什么話，一邊嘴硬道：“武昌城又沒出亂子，需要你來幫什么？”

　　這話音還未落，便聽到遠(yuǎn)處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

　　兩人向府衙外的大雪里望過去，還沒看見人影，便聽見一片嘈雜的人聲向著這府衙洶涌而來。

　　“壞了壞了！不知又是哪路江湖人作亂了！”衙役慌張地說著，也不理會眼前這個(gè)叫沈玉麟的外來人，探出手去便要合上府衙大門。

　　這門剛關(guān)到一半，忽然卡住了。衙役死活推拉不動，抬眼望去，見是那沈玉麟單伸出一只手捏住了門板！這單手之力，竟勝過了衙役渾身的力氣！

　　“官差莫慌。”沈玉麟的臉上，是輕松的笑意，“你仔細(xì)聽那動靜，不是喊殺聲。”

　　衙役一愣，細(xì)細(xì)聽去，果然聽出原是許多人在喊著“救人”，凌亂地向府衙跑來。衙役再仔細(xì)聽聽，便聽出其中幾個(gè)熟悉的音色——是那些碼頭上的工頭伙計(jì)。

　　不久，大雪中顯出了許多人影來。待走得近了，便望見是一個(gè)胖大和尚背著一個(gè)老工頭跑來，身前身后簇?fù)碇�許多碼頭伙計(jì)。

　　一個(gè)頭陀慌慌張張先到了府衙前，繞過沈玉麟，抓住了那衙役的胳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大哥，救人啊！”

　　衙役苦臉一皺道：“怎么每次碼頭上出事都有你們師徒！”

　　“這回真不怪我們！”那頭陀倉皇道，“是有人中毒了，大和尚送他過來！”

　　聽到中毒二字，那沈玉麟眉頭一緊。

　　衙役卻困惑道：“中毒了你送他去醫(yī)館啊，送到府衙來做什么？”

　　“府衙近啊！”

　　“近有什么用，我們辦差又不會解毒！”

　　衙役和頭陀正吵鬧時(shí)，沈玉麟臉色一正，忽然搶話道：“我會解毒。把那中毒的抬進(jìn)衙門里，我來救他！”

　　說罷，沈玉麟也不給衙役阻攔的機(jī)會，抬腳邁步便往衙門里走去。

　　頭陀心喜，也不理會這衙役，沖沈玉麟的背影喊了聲“謝謝大夫”，便回身向雪里的眾人招手喊道：“大和尚！進(jìn)來！”

　　那衙役也沒人搭理，也攔不住人，眼見一伙人烏泱泱進(jìn)了府衙，他只得委屈地站在一旁，小聲嘀咕道：“他……不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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