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盈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窗格間透進的微光，又見到那窗邊的妝奩臺，這才回過神來。

　　她記得宇文泰到京兆府去接她，然后她在馬車上就睡著了。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氣，覺得渾身發(fā)軟。她轉頭環(huán)視四周，宇文泰和如羅燕都陪在她的床邊。見她睜開眼睛，如羅燕歡喜地：“阿盈醒了！”

　　宇文泰連忙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握緊：“阿盈。這里是璞園。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冉盈看著他，搖了搖頭。

　　“大夫一直在樓下等著，這就讓他來給你把個脈看看。”他擔心在京兆府幾的牢獄之災令她身體受損，迫不及要讓大夫來看看。

　　大夫上來了，為她把了脈，又細細地診視了一番，：“女郎身體底子健朗，并沒有大的虧損，只是思慮過甚有些傷神。這陣子開些溫補的藥調理調理就好了。”

　　等大夫走了，冉盈：“我有些餓了。”

　　如羅燕和宇文泰一聽，同時跳了起來。

　　“怎么連這個都忘了！廚房早就準備了你愛吃的銀耳粥和棗泥糕！”

　　如羅燕對一臉關切的宇文泰：“公子陪著阿盈吧，我去拿。”

　　著，她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宇文泰，又看了看冉盈，抿了抿嘴，最終什么都沒有，一臉擔憂地離開了。

　　冉盈從床上坐起身，靠在床頭上，一言不發(fā)，默默地看著宇文泰，心里有很多話想問。

　　微透的晨光映照著他挺拔的輪廓，可是那俊美的臉龐卻滄桑了很多。仿佛一夜老去，昔日烏黑的鬢間竟隱現(xiàn)幾絲白發(fā)。

　　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若是一個好的結果，阿燕那個傻瓜早就嚷嚷出來了。

　　“阿泰……”只開口喚了一聲，已忍不住哽咽了。

　　他必是很不甘心吧？十年生死才換來如今長安這一城絢爛的海棠盛開，卻咬著牙放棄了。

　　“我不該從晉陽回來。我害了你。”她低著頭輕聲，無限歉疚。

　　宇文泰看著她，溫柔地一笑：“這是傻話。這樣的結局我早有預料。從對你動了心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注定會有今了。”

　　冉盈聽他這樣，心里更加難過，忍不住淚水漣漣。

　　“我若是不回來，不會這樣的……是我做得不夠好，我該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再回來……”

　　是她急著想要趁高澄和高肅矛盾激化的時機趕緊脫身，才沒有把回長安這件事前前后后的因果都想清楚，提前做好布局。

　　宇文泰深深地看著她，忍不住思緒萬千。

　　這傻孩子，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想能為他做點什么。可這個時候，明明是他該為她打算一洽奉獻一切的時候了。

　　那日他進宮遞上辭呈，請辭所有官位回武川鄉(xiāng)下。子不允。他接連三請辭，子這才點頭。

　　像是早有準備一樣，隨即便下了詔書，賜了回鄉(xiāng)的盤纏，并收回了柱國府。

　　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可他不在乎了，他只想要回他的阿盈。

　　此刻見冉盈在自己面前越哭越厲害，直哭得梨花帶雨，一雙漂亮的鹿眼通紅通紅，鼻子下面還掛上了鼻涕，他真是又窩心，又心疼。

　　在華州的時候她，女人一哭，男人就沒了主意。眼下看來，還真是一點都不假。

　　他笑著抬手去擦她的眼淚，一邊打趣她：“瞧你，哭什么……從前我總是太忙，沒有多少時間陪你，還累著你和跟我一起東奔西走。如今總算不用忙了，你可以每每夜，時時刻刻都膩在我身上了。”

　　聽了這話，冉盈又忍不住破涕為笑，伸手輕輕打了一下他。

　　想到他是那樣叱咤風云的一個人物，明明已經(jīng)走到了時代的頂端，如今卻為了她什么都沒有了，忍不住又一次悲從中來，輕聲罵道：“討厭！什么叱咤風云的一代梟雄，不過是個傻瓜罷了！”

　　宇文泰溫柔地一笑：“你聰明就行了。不過余生漫長，你可不能總是欺負傻瓜，要時時牢記，對傻瓜好一點。”

　　冉盈輕輕地偎著他，有些傷感地問：“如果將來有一，你對我厭倦了，會不會后悔今的決定？”

　　“我不確定。”他看著她，“可是我確定的是，如果我做了相反的決定，將來有一我若是對權力厭倦了，一定會后悔的。我不想后悔。”

　　“阿盈。”他看著她，輕輕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沉著聲音：“失去了我前十年奮斗的一切固然有些遺憾，但想到能和你在一起庸俗平凡地茍活一生，就覺得也值得了。我們可以游歷山川大河，一直遠到西域和南海。我們生幾個孩子，照看他們長大，送他們去遠方……那么多事情要和你一起，怎么會厭倦？”

　　冉盈低頭輕輕一笑，淚水又滑落下來。她伸手細細地撫著他的鬢角，又心疼：“怎么都有白發(fā)了？才幾不見，都有白發(fā)了……”

　　這幾他的煎熬又有誰能懂？

　　他卻不以為意地輕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還不是為你熬的？本來就失去地位了，現(xiàn)在又長了白發(fā)，連相貌都沒了。你可知道，對一個男人來，要放棄這些有多艱難？你可要一輩子記著我的好，好好地對我負責！”

　　冉盈聽他又開始無賴，白了他一眼：“又來了……沒官位沒相貌才好呢，這下我才安心，不會有那些個鶯鶯燕燕的想要給你做妾當姬的。”

　　宇文泰聽她這樣，想必是已經(jīng)知道了竹羽的事。強烈的求生欲令他連忙豎起三根手指表忠心：“我發(fā)誓，自從有了你，我就再也沒有過納妾的念頭。任她多美若仙，我都沒正眼瞧過。……真的。”

　　坐在外邊樓梯上一直沒離開的如羅燕聽著他們的悄悄話，忍不住淚流滿面。她捂住嘴，死死壓抑著不讓哭聲溢出來。

　　心中又悲又喜。

　　阿盈真是幸福呀，有這樣好的一個郎君，愿意為她放棄一牽

　　名望，權力，財富，這些他都不要了，他只要她。

　　阿盈真是好幸福啊……

　　她終于懂了，為什么當初在荊州，任是她眼中多優(yōu)秀的少年，阿盈都毫不心動。

　　沐浴過日月之輝的人，誰還會為螢火之光而心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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