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終是自誤(七更)
冉盈被李陽君的沖天恨意驚呆了,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從不知道,嫉妒和怨恨會讓一個女人瘋狂到如此程度。
她也從沒有想到,子卿生前對李陽君絕情到了這個地步。
他們都恨她,他們都覺得是她害死了子卿。可是她又該怪誰呢?子卿是第一個走進她心里的男子,他救她于危難,和她同窗伴讀,月下盟誓。她失去子卿,也是撕心之痛呀!她又該怪誰!!
庭院里一時間靜悄悄的。客人們都在堂前飲酒,仆人們也都在堂前伺候。園子里空空的,樹木和假山石在月光的映照下,在地上投出一個個嶙峋怪異的影子。
“帶著如此大的仇恨,要如何養(yǎng)育一個孩子?”
李昺的聲音忽然出現(xiàn)在身后。他挺著腰背,一步步地走來,走到李陽君面前,冷冷地對她說:“你要把這樣的仇恨,帶給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嗎?讓子卿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在刻骨的仇恨中長大?讓他瘋狂,讓他扭曲,讓他夜不能寐?這就是你,他的母親,準備為他做的嗎?”
李陽君聽了,瞪著李昺,有些慌亂地后退了一步。這一句句的拷問令她心里翻江倒海。
李昺冷著臉,說:“一個孩子,父精母血,十月懷胎。當是將他看做草上露,掌中珠,盡力呵護,賦之以愛。他將來,才能長成一個健全而快樂的人。一個在仇恨和怨憤中長大的孩子,將來會是什么樣?你作為他的母親,就從來都沒有想過嗎?”
李陽君呆呆地看著他,抽噎著,忽然之間,捂住臉痛哭起來。她越哭越傷心,最后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冉盈也呆呆地看著他。李昺是什么時候,從那個淘氣的、在旁人眼中一無是處的少年,變成了眼前這個氣度沉穩(wěn)、進退有度的人?
李昺也看著跪倒在地的李陽君,半晌,輕聲說:“我是個武將,我在戰(zhàn)場上殺過人。我因為殺了人,時常從噩夢中驚醒。我不想殺人,可是必須要去,因為這不是一個好時代。我殺人,是因為我在期盼著一個好時代,一個太平盛世,一個不用打仗、不用殺人、所有人每夜可以安睡的時代。但是夫人啊,也許我改變不了這個時代。我時常在想為什么,今日見到你這般模樣,我終于明白了。能改變時代的,不是帝王,也不是將相,而是你。”
李陽君自地上抬起頭,滿臉淚痕、不明白地看著李昺。
李昺輕聲、而堅定地說:“能改變時代的,是一群叫做母親的人。她們怎樣教育自己的孩子,她們的孩子就將創(chuàng)造怎樣的時代啊。”
李陽君呆呆地望著他,淚水又從眼中滾滾落下。
李昺仰起頭嘆了口氣,強忍住哽咽,說:“雖然子卿不在了,但是我們一班好友,皆愿意看顧著這孩子的成長,一路護著他,走到他父親不曾到過的遠方去。請你這個做母親的,替我們照顧好這個可愛的侄兒,將他培養(yǎng)成一個心中充滿慈悲和愛的人,讓他去創(chuàng)造一個更好的時代吧。——他長得實在太像子卿了。若是誤了這孩子,我將來死了,會沒臉去見子卿!”
李陽君跪倒在地,放聲痛哭。
冉盈站在一旁默默地想,也許自子卿去后,她將一切都埋在心里,一直都沒有這樣好好地哭過吧。其實在這件事情里,受傷害最深的并不是她冉盈,或是已經(jīng)逝去的子卿。
受傷害最深的,恰恰是這個最無辜的李陽君。子卿已入天人道得到解脫,冉盈亦有了宇文泰一路陪伴扶持。
惟有李陽君,被冷落,被辜負,要帶著一個孩子在一個深深的高門宅院里孤獨地過完她一眼看得到頭的凄涼人生。
“子卿……子卿……”
一陣晚風拂過,吹動了地上婆娑的樹影。
冉盈抬起頭,仿佛看到那庭院一角的樹后,站著一個白衣少年,在晚風中衣袂飄飄,對著她輕輕一笑。
冉盈的淚又落了下來。
李昺拉過冉盈的手臂,輕聲對她說:“我們走吧。”
回去的馬車上,三人都沉默不語。只有車輪軋過路面發(fā)出的聲音,響在每個人的耳邊。
李昺說:“真是沒想到。我們幾個,如今都有了官職加身,而子卿,卻已同我們陰陽相隔……”
蘇綽道:“當初在書院,就算都是世家子弟,子卿也是鶴立雞群的那個。他家世又好,又有才華,又一表人才。誰見了他都要夸兩句,說他年紀輕輕便有林下之風。可怎么能想到,他竟然為了一個女子……”
他看向冉盈:“阿英,當初你和子卿最要好,你可見過這個阿盈?”
冉盈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我不曾聽他說過。”
蘇綽嘆了口氣:“他那家伙就是有時候心事重。其實愿意和我們出來說說話喝喝酒,這心結也未必就不能打開吧?他婚后從沒有找過你嗎?”
冉盈想起當初子卿問她是否還能再見面,她殘忍地以“使君有婦”四個字拒絕了他,淚水頓時如泉奔涌。
若是她還時不時地見一見他,是不是能讓他好過一些?
李昺和蘇綽不知她因何事牽動情腸,竟悲傷至此,一下子不知所措。
一直到了郎宅門口,冉盈還收不住眼淚。李昺見了,對蘇綽說:“你先回吧,我送他進去。”
蘇綽點點頭,擔心地看著李昺陪著冉盈下了車,進了郎宅的大門,這才讓馬車回了。
李昺扶著冉盈邊走邊說:“我不知道子卿婚禮那日留下你說了什么。可是在哭那事?”
冉盈哭著說:“他問我,能不能再見面。我說,你已使君有婦。”說著說著,哭得更厲害了:“阿昺,我該答應他的!我該讓他有個念想……他就不會那樣了!”
府里的幾個侍衛(wèi)見冉盈哭著回來,都圍了過來,又見李昺在一旁,俱自覺地不靠近,只遠遠看著。
李昺聽她這樣說,停下了腳步,認真地說:“你沒有做錯。就是給他個念想,那也是空的。將來你嫁了宇文泰,轟動全長安,對他來說還是肝腸寸斷。他自己心里過不去這個檻,和你無關。他那樣才華橫溢的人,終是自誤了。”
冉盈哭泣漸止,她默默地抬頭看著天上那一彎殘月,心想,子卿,你若是有知,看到今天發(fā)生的一切,看到我發(fā)生的一切,你會后悔自己當初那么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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