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傍晚，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仿佛要塌了般。烏云似搓綿扯絮，鋪陳天際。

　　杜清城背手而立，仰望著天際那鉛灰色的云團，任凜冽寒風包裹著他。

　　他最終選擇了留在花園里，停在了地下室入口的不遠處。他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可事實就是他不敢也不愿踏入那里。即便面對千軍萬馬，面對敵國鐵騎，他也從沒有像此刻般膽怯。曾經，他以為他無所畏懼。然而，事實似乎并非如此。

　　這時，一個輕柔婉約如綿軟春風的聲音悠悠傳入了杜清城的耳。

　　“奴婢青梅見過駙馬。”

　　杜清城斂眸循望而去，只見數步之外一個長相清麗的女子正向他行斂衽禮。略一思量，他恍然憶起，她是秦驚鴻的侍女。

　　“免禮。”說著，他抬腳就要離開。

　　“駙馬何故不下去？”青梅款步走來，“那掌柜，奴婢曾見過。”

　　杜清城已經舉起的腳又落回了原地，狐疑的目光忍不住投向青梅。

　　“公子的事兒，一向是由皚墨出面代為辦理。”青梅來到杜清城身側一步之遙處站定。

　　杜清城打消了離去的念頭，靜靜地佇立原地，傾聽青梅的述說。他相信這個處處維護她的公子的奴婢斷不會無緣無故與他說這些。

　　“有一回，奴婢跟著公子來祁隆灣辦事兒，偶然在一家小茶坊見過這個掌柜。”青梅微微側頭，似在用余光瞄杜清城。

　　“你的記憶還真不錯。”淡然一句，暗含幾許嘲諷。

　　青梅低垂眉眼，不無憂傷地說道，“奴婢本也是官家女，無奈家門不幸，遭了劫難。幼時，奴婢也曾跟著祖父讀書認字。祖父時常夸奴婢有過目不忘之能。”

　　杜清城聽到此，忍不住聯想到了自己。若非蓮笙及時出現，杜家早已不復存在。哪里還有現在的他？而她待他更是情深義重，即便她貴為公主，給他療傷也是親力親為，不曾有半點不耐，更沒有一絲厭煩或嫌棄。他和她之間的感情，也算經歷風雨，他還有何可擔心的？

　　青梅斜眸瞅著杜清城，“駙馬不想知道那掌柜當時在見誰？”

　　杜清城皺了皺眉，“這些事，你應該去告訴公主。”說完，他轉過身，拔腿就要離開。

　　“奴婢為何不告訴公主？或者說我家公子為何讓奴婢來找駙馬，駙馬難道不清楚？”

　　杜清城怔愣一刻，終放緩了腳步，卻并沒回頭。

　　“駙馬還記得你小姑姑嗎？”

　　杜清城心下一震，驀地停步，回眸盯著青梅。

　　“當日，掌柜所見之人便是駙馬的小姑姑。”說完，青梅轉過身，望著園中茂密的灌木叢。

　　小姑姑？

　　說實話，杜清城對她已經沒有太多清晰的記憶。既然他都記不清楚了，秦驚鴻又如何……想著，他不由冷聲道，“你家公子長居山野，如何對我杜家之事這么了然？”

　　青梅眸色一暗。“那得從我家先生說起。”

　　她家先生？秦忘機？這……

　　杜清城的心沒來由一緊。

　　“駙馬做夢嗎？”青梅神情迷幻，仿似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般。

　　做夢？

　　他記得秦驚鴻在秦忘機的靈堂里也曾向秦蓮笙問過類似的問題。當日，蓮笙的反應很是怪異。

　　“我家公子常常做夢。”說著，青梅轉過頭，對杜清城道，“公子說他曾夢到過公主。”她的聲音輕柔而鬼魅，仿似帶著魔幻般的蠱惑。

　　杜清城的心不由“咯噔”一下。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一幅畫面。

　　他想起來……他曾經也做過一回夢，在那夢里不僅有蓮笙，還有……思及此，他的心仿似要蹦出嗓子眼般。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是夢？還是前世？抑或來生？

　　那里到底是哪兒？

　　他突然有了立刻見到蓮笙的沖動。他想要知道一切到底是為什么。怔想間，他已足尖點地，縱身飛出丈遠。

　　他要去找蓮笙，要去問問她。

　　秦蓮笙站在牢房一隅，冷眼瞧著掌柜反反復復地說著那幾句話。

　　他面色蠟黃，雙目失神，精神渙散，整個人癱跪在地，猶如一灘隨時將傾的爛泥般。

　　她用了一點藥，但并不傷害人的本質。她只是希望掌柜盡快吐露實情。但事實上，她好像低估了掌柜的意志。或者說，這個掌柜并非尋常之輩。

　　秦驚鴻默默地站在她對面，一雙失去神采的眸子仿佛兩顆黑色的玻璃珠般。他神情淡泊，冷靜自恃，并沒有因掌柜的話表現出一絲慌亂。

　　“我再說一遍，”秦驚鴻淡淡地重復道，“招朋館的確是我手上的暗樁，這掌柜也是我的細作。但他并非為我一人服務。”

　　秦蓮笙冷笑一下，反問道，“你沒發覺你的話前后矛盾？”

　　秦驚鴻平靜地說道，“這是緣于你未曾聽懂我的話。”

　　“你以為如此一來便可蒙混過關？”秦蓮笙眸光一寒。“別以為我不敢對你用藥。”

　　秦驚鴻莞爾，“或許你想知道的并不止這一點？”

　　秦蓮笙只覺一股濁氣涌上心頭。“如果你不坦承實情，之前的一切承諾，我全都收回！”

　　秦驚鴻轉過頭，面對著秦蓮笙。“你會殺我嗎？”

　　秦蓮笙怔了怔，突然意識到秦驚鴻為何這樣問她。

　　關于她的過往，他一定知道什么。那么，他有可能……斯時，怒意開始在她心中翻涌，猶似沸騰的巖漿。她猛地拔出腰間的匕首，一個箭步飛至他的身旁，將那利刃緊緊地貼在他右側的脖頸處。

　　“我現在就殺了你！”她的聲音冷厲如寒冰。

　　秦驚鴻微微一笑，“我很震驚杜清城竟會主動給我們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秦蓮笙握緊了匕首，將其更緊密地貼住秦驚鴻那有些過于蒼白的肌膚。泛著寒光的鋒刃仿佛隨時都將割破他的血管般。

　　“你不想知道我做了什么夢？不想知道我是不是你心中曾經深愛的他？”

　　秦蓮笙怔怔地望著秦驚鴻，若非他那雙毫無神采的眸子，她幾乎都要以為面前的人只是換了裝扮的孔子良。

　　“我從記事起便開始做夢，而我的夢里總有一個女孩。”秦驚鴻聲音低沉，帶著淡淡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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