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來了。”秦蓮笙低垂眼簾，雙手捧杯，暖著自己的雙手。

　　覺慧心下生疑，忍不住抬眼一望，卻見門外走來之人當真是杜清淵無疑。他愕然之余，不由轉頭看向秦蓮笙。

　　秦蓮笙抿了口水，放下瓷杯，抬起頭，朝杜清淵笑道，“大哥深夜前來可是有事？”

　　杜清淵含笑瞟了眼已經起身的覺慧，“沒有打攪你們師徒說話吧？”

　　覺慧表情寡淡地望著杜清淵，心中明白杜清淵如此刻意咬著“師徒”二字之根本用意。原本縈繞于心的惱意頓時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濃厚如冬霧般的不適和困惑。雖然他們是師徒，但終究孤男寡女。再者，他若是放不下世俗之事，那么便終要回歸紅塵。他和她這段師徒關系……

　　秦蓮笙干笑數下，回道，“大哥有話不妨直說。”

　　杜清淵微微一笑，背手走來。“無事。原本想來看看清城，聽到聲音，過來瞧瞧。”

　　秦蓮笙點了點頭，似笑非笑地說道，“我還以為大哥是來和我討論……”說著，她用手指指了指覺慧，“他的呢！”

　　杜清淵稍怔一瞬，莞爾笑道，“覺慧不過……”話剛說了一半，原本不經意掃過覺慧的目光最終停在了覺慧的頭頂，久久不去。

　　覺慧明白杜清淵注意到了什么，一時卻又不想解釋。畢竟，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前路在何處，又怎能清楚地道與人呢？

　　秦蓮笙瞄了眼覺慧的頭頂，對杜清淵道，“他原本就未燙戒疤，多日不修理，長出頭發本就是尋常之事。”說至此，她頓了頓，又回眸瞟了眼覺慧，方意味深長地說道，“只是不知他是否是有意不加修理？”

　　覺慧心中煩亂，懶得多費口舌，微微傾身，算是告辭。旋即，他正要舉步離開，秦蓮笙卻開口叫住他。

　　“不用回避。”說著，她轉回頭，對杜清淵道，“大哥若是無事，便早些回去歇息。”

　　杜清淵表情一僵，旋即勉強扯了個笑，“好，那我就不打攪你們了。”

　　“杜大人不用走。”覺慧覺得與秦蓮笙深夜單獨相處并不妥當。

　　杜清淵怔了怔，笑道，“可是有事兒不便讓我知曉？”

　　秦蓮笙聳了聳肩，“既然他都無所謂，我也沒必要為他遮掩。”說著，她扭過頭，一瞬不瞬地盯著覺慧，“你打算還俗？”

　　覺慧面無表情地回道，“不知道。”

　　一旁的杜清淵聽得嚇了一跳，怔怔地盯著覺慧的頭頂。

　　秦蓮笙挑了挑秀眉，“但你頭頂的發茬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覺慧沉默下來。

　　他承認自己是個自私的人，做不到以自己去渡人成就佛名。所以，他終究只是個佛緣淺薄的俗人。可是，他從小長在佛門，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他不知道該怎么在那個世界里生存下去。

　　“你擔心無法在外面的世界活下去？”秦蓮笙站起身，舉杯啜口熱水，不緊不慢地說道，“既然你叫了我一聲師傅，我自然不會不管你。”

　　覺慧瞧著眼前這個只及他胸口高、自信滿滿的小女孩，心中窩火，很有種受辱的感覺。他沉著臉，沒好氣地斥道，“不需要。”

　　“是嗎？”秦蓮笙冷笑道，“那你準備什么時候把你的項上人頭送到那臭婆娘手里？”

　　杜清淵莫名地掃了眼面前兩人，“可否解釋一下前因后果？”

　　秦蓮笙抬起手，指著覺慧道，“這人，紫國皇上的私生子。”

　　杜清淵驀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么？”飽含驚訝的聲音驟然高了八度。

　　秦蓮笙聳聳肩，“這是祖父帶回來的麻煩。”說著，她攤開雙手，一臉無奈狀。“和我可沒關系。”

　　杜清淵恢復了平靜，但那雙深沉暗黑仿如子夜的眸子里卻各種情緒紛擾。

　　“明日就走。”說完，覺慧就要轉身離開。

　　“站住，”秦蓮笙冷聲道，“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師傅？”

　　覺慧心里火起。不知何故，秦蓮笙總是很容易攪擾他平靜的心緒。

　　“雖然當初我和圓智大師有約，倘若你有麻煩，斷不能牽涉與我。”說著，她徐步繞至覺慧面前，冷冷地注視著覺慧，又道，“但是否同意你離開，還得我說了算。”

　　覺慧緊繃著臉，氣惱的眸光自眼里迸射而出。

　　“我且問你，”秦蓮笙微勾唇角，帶著一絲挑釁味道的笑意。“你可有護身之技？”

　　覺慧怔了怔，終垂下眼簾，避開了秦蓮笙望將過來的目光。

　　“那如果有人要殺你，你該如何是好？”秦蓮笙冰冷的目光緊鎖著覺慧，讓他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覺慧認真地想了想，發現這個問題對他而言根本無解。此刻，他也終于明悟了他的猶豫不決，不僅僅因為他對外面世界的無知，更因為他沒有傍身之能。

　　秦蓮笙轉過頭，對杜清淵道，“大哥，今晚我去了驛館。”

　　“驛館？”杜清淵濃眉緊皺。“赤國下榻之處？”

　　秦蓮笙愣了愣，搖頭道，“不，紫白兩國下榻之處。”

　　“他們住在一處？”杜清淵似意識到了什么，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秦蓮笙點點頭，“不錯。”說著，她指了指身后的椅子，“咱們坐下慢慢說。”

　　杜清城朦朧中醒來，依稀聽得時斷時續的說話聲。他緩緩坐起身，伸手將簾子掀開一條縫，側耳傾聽，卻只剩下寒風時高時低的嗚咽聲。

　　他長嘆一息，收回手，任簾幕垂下。

　　睡意再無。

　　杜清城慢慢躺回床上，蓋好被褥，腦子里不受控地閃現出秦蓮笙的一顰一笑。思念在他心底猶似春草般瘋長。

　　她當真不理他了？

　　那他該如何是好？

　　今日祖父帶回來的消息明明是好的。皇上還要他幫她呢！可她為何一直不來看他？還是她已經打算只是與他做個共事的同伴？

　　各種念頭在他心湖肆意冒出，攪擾得他心煩意亂。

　　他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這時，簾外突然傳來了一串細微至極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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