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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春閨夢里人


  花崆是花戩的親兒子,雖然不是花戩的長子,但是在鎮(zhèn)北軍中卻是威望極高。

  他是所有鎮(zhèn)北軍將士心中的少將軍。

  所以其實在某種程度上,穆威這位從昊京城中來的大官,遠遠不及花崆在鎮(zhèn)北軍將士心中的地位重。

  花崆在之前的戰(zhàn)斗中就已經(jīng)被魏無極所傷,后來在逃命的路上為了解救穆威,又受了極重的傷。

  “崆兒,你怎么樣?”穆威在一眾將士的簇擁下來到花崆身旁。

  這一看穆威頓時大驚。

  花崆此刻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可是其腹下卻是一片殷紅。

  鮮血已經(jīng)將他身上的鎖子甲染得通紅。

  “怎么會這樣?”穆威滿臉關(guān)切。

  他其實知道花崆受了傷,卻不知道花崆竟然傷得這么重!

  明明昨天還可以談笑風生的。

  花崆擺了擺手揮退身旁的士兵,對著穆威小聲說:“穆叔叔對不起,我實在堅持不住了,傷口……傷口裂開了。”

  穆威在軍中混跡多年,一下就明白了花崆的良苦用心。

  此刻諸人被圍困于孤山之上,本就軍心動搖,一旦他這位少將軍倒下,那必將軍心大亂甚至發(fā)生兵變。

  所以之前花崆一直強撐著,直到今日終于是再也堅持不住。

  “崆兒,穆叔叔……欠你的,欠你們鎮(zhèn)北軍的!欠那二十萬將士的!我穆威……是罪人,是罪人啊!”

  穆威的嗓音越來越顫抖,甚至聲淚俱下。

  勝敗乃兵家常事,但人命卻只有一條,活過和活著完全不同。

  山頂之上一片寂靜,所有的將士都沉默了下來。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新兵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是那么小,卻又那么清晰。

  “我們還能活著回去嗎?”

  再次寂靜一片。

  當?shù)囊宦暎敲卤酉铝耸种幸呀?jīng)卷了刃的長刀。

  之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跪在了花崆面前。

  “少將軍,對不起,我想活著……”

  說完起身便向著山下走去,一柄長刀橫在了他的面前,一個軍士吼道:“你想投降?你想當逃兵?”

  “我爹娘就只剩我一個兒子了!”新兵喊著,眼淚卻流了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大哥死了,就死在我面前,若是沒有這場戰(zhàn)爭,下個月月初他就會結(jié)婚的!”

  “我嫂子還在家等著他回去結(jié)婚——”

  新兵聲嘶力竭地喊著,哭著。

  穆威臉上的肌肉輕輕顫抖了兩下,他戎馬二十載,也是從新兵慢慢成長起來的。

  雖然他不是鐵石心腸,但此時此刻穆威卻明白不能讓這名新兵下山。

  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的……

  緩緩走向人群正中,穆威神色肅然地說道:“小子,自你穿上這副鎧甲的那天起就該想到有這么一天。”

  “當兵不可能只打勝仗,死神每天都在我們每一個人頭頂徘徊,也許是你,也許是我。”

  “無論是將軍還是士兵,血灑疆場都是宿命!”

  “但我不會讓你們白白送死的,我穆威,大秦國驃騎將軍,以我這顆項上人頭向諸位擔保。”

  “再忍耐三天,三天之后若敵軍不退,若援軍不到,穆某自裁謝罪,到時候諸位兄弟盡可以提著我的頭去換肉湯喝!”

  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了穆威。

  穆威字字鏗鏘:“但是在這三天時間里,穆威懇求大家,就算是吃盡這葬花嶺上所有的草根花根,也一定要活下去!”

  “少將軍怎么辦?”一個士兵問道。

  花崆強忍著疼痛,扶著身旁的大樹站了起來,說道:“我花崆向諸位起誓,這三天我一定會活著!”

  葬花嶺之下的軍營之中,一個偏將向魏無極報道:“回將軍,花戩的軍隊停在原地,遲遲沒有前進,是不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埋伏?”

  魏無極看著大帳之中的地圖輕笑了一聲說:“埋伏這種事,花戩自然能夠想到,否則他就不配當鎮(zhèn)北將軍了。”

  “他只是在等。”

  偏將疑惑:“等什么?”

  魏無極轉(zhuǎn)過身說:“等著我們撤退,呵呵。若我估計的不錯,花戩一定在等我們回援樂羊三城,呵呵呵,可憐的家伙還被蒙在鼓里。”

  魏無極不愧是一代名將,一切竟然都被他猜準了。

  “那我們怎么辦?”偏將問道。

  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冷血狠辣,魏無極瞇著眼說:“他不動,我們就引他動,去給那位容易沖動的花將軍送些禮物吧。”

  ……

  花戩大軍的中軍大帳之中,花戩眉頭緊鎖地盯著面前的地圖,臉上陰晴不定。

  周圍一眾謀臣吵鬧不停,爭論著該攻還是該退。

  穆蕭蕭與臨舒也坐在一旁,只是此刻兩人都保持著沉默。

  臨舒的手中捏著一卷空白的竹簡,低頭在上面寫寫畫畫,不知在做什么。

  花戩砰得拍了一下桌子吼道:“夠了,都別吵了!”

  帳中謀臣立刻都停了下來。

  花戩用手指點了點地圖上的一處峽谷,要想去營救穆威就不得不經(jīng)過這段峽谷。

  但是很明顯,魏無極一定在峽谷之中設了伏兵。

  救還是不救,這是個問題。

  不救,則穆威等人必然無法堅持太久,救,則可能會損失更多的士兵。

  花戩抬頭問:“公羊雄那里還沒有動靜嗎?”

  一個謀臣回答道:“我們暫時還沒有收到公羊?qū)④娺M攻樂羊的消息,派出去的探子還沒有回來。”

  花戩憤怒地大吼了一聲道:“公羊雄這個混蛋,老子遲早捏碎了他!”

  鎮(zhèn)靜了片刻,花戩突然將目光轉(zhuǎn)向了穆蕭蕭問:“大侄女,你有什么想法嗎?”

  “我?”

  穆蕭蕭聞言一愣,這種軍事問題再怎么說也輪不到問自己啊。

  花戩點頭說:“女人的想法與男人不同,也許你會出一些好點子也說不定。”

  穆蕭蕭遲疑了一下問道:“如果進攻一定會遭到埋伏,那我們?yōu)槭裁床焕@路呢?”

  花戩聞言若有所思。

  一個謀臣嘲笑道:“你個小姑娘懂什么?繞路?說的輕巧,那至少要多花兩天的時間!”

  “可是我們在這等兩天結(jié)局不也一樣嗎?”

  穆蕭蕭一句話說得那個謀臣啞口無言。

  花戩則是眼中精光大放,看了看地圖后喊了一聲:“好,我們就繞路過去!”

  “傳令三軍,即刻準備出發(fā),等打完這場回去我定要向公羊雄討個說法!”

  鎮(zhèn)北軍動了,既然知道前方有伏兵,那便繞路而行。

  大不了在平原地帶真刀真槍拼一場,也好過被埋伏算計。

  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這時臨舒停下了手中的筆,雖然呼吸顯得很急促,但是湛藍色的眼眸之中卻散出一陣喜色。

  樂羊大軍之中,魏無極依然坐在帳中飲茶,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

  孟瑯對此十分疑惑,忍不住問:“魏無極,你就這么有把握?”

  魏無極放下手中的茶說:“我自有我的想法,放心我絕對不會食言,等我拿下琴樂城便放了你。”

  孟瑯冷哼一聲。

  就在這時,一個偏將沖了進來,報道:“回將軍,前方來報說花戩的軍隊動了,但是卻不是向著我們來的。”

  魏無極哈哈大笑一聲站了身說:“既然花大將軍已經(jīng)行動起來,我們也該有所行動了。”

  “傳令——”

  “命五萬人分成三撥,星夜兼程趕回樂羊三城,切不可驚動任何人。”

  “待秦國軍隊進入城中之后,以火箭點燃城中火油硝石——”

  “另派五萬兵馬留下來與秦國鎮(zhèn)北軍周旋,只可邊敗邊戰(zhàn),切記不可以戀戰(zhàn),只要能夠拖住花戩就好。”

  “至于山上的人,放就放了。”

  “其余十五萬人隨我前去琴樂城,此一戰(zhàn),我要讓整個秦國都知道我魏無極——”

  聽著魏無極有條不紊地傳下一條條軍令,一旁的孟瑯眉頭大皺,背后冷汗直流。

  他有一種感覺,無論是穆威,花戩,還是公羊雄,他們?nèi)急晃簾o極給耍了!

  一天之后。

  這場棋局正在慢慢走向結(jié)局。

  穆蕭蕭隨著花戩的十萬鎮(zhèn)北軍一路向著葬花嶺的方向而去。

  如幾人所猜測的一樣,他們始終沒有接到公羊雄攻打樂羊三城的消息。

  花戩不是笨人,有些事他自然已經(jīng)猜到了。

  騎在馬上,花戩小聲向著他身邊的穆蕭蕭說道:“大侄女,看來他公羊雄是想借刀殺人啊。”

  穆蕭蕭沉默不語,花戩卻繼續(xù)道:“想我花戩不曾與公羊家有什么大仇大怨,他為什么如此害我?”

  穆蕭蕭終于開口:“陷害袍澤,置十萬將士于死地,這是死罪,他不敢。”

  “不敢?哼,可是公羊雄已經(jīng)這么做了!”花戩的聲音冰冷得仿佛可以掉下冰碴。

  穆蕭蕭突然轉(zhuǎn)頭看向花戩說:“我是說他不敢。”

  花戩疑惑地愣了一下,下一刻眼神巨變,緊接著瞇起雙眼看向了昊京城的方向。

  “要變天了嗎?”

  就在這時,前方一騎人影轉(zhuǎn)眼便到,是派出去的前路探子。

  來人勒馬停在花戩身前,眼眶竟然隱隱有些泛紅。

  “將軍,前……前方……”

  花戩看著來人磕磕巴巴的樣子忍不住怒道:“有話快說!”

  “您去前方看看就知道了,兄弟們都在那——”探子說著話低下了頭,身體抽搐了兩下。

  花戩哼了一聲說:“神神秘秘地搞什么鬼?”嘴上這么說,但是花戩卻已經(jīng)策馬向著前方而去。

  穆蕭蕭自然跟上。

  不久之后,花戩與穆蕭蕭的馬停住了。

  花戩愣住了,穆蕭蕭愣住了,臨舒愣住了,身后的十萬將士愣住了。

  面前地面之上密密麻麻地躺著成千上萬的尸體。

  那熟悉的鎧甲正是鎮(zhèn)北軍的制式。

  二十萬,近二十萬殘破的尸體橫在了花戩與穆蕭蕭眼前。

  沖天的血氣刺鼻得令人呼吸困難。

  不知是誰第一個發(fā)出了一聲抽泣,隨后十萬大軍一片騷亂。

  那地面之上的尸體正是曾經(jīng)與他們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啊!

  這一戰(zhàn),不知多少年邁的父母失去了兒子,不知多少初生的嬰孩失去了父親,又不知多少盼君歸的女子失去了情郎……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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