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景畫和黑盒子
大街上寂寂無聲。倉庫內落針可聞。
手中的一張紙,讓杜霖嘴唇發干。
他的腦子似乎因缺氧而反應遲鈍,所有感官幾乎失靈。整個世界,只有他急促的喘息。
手里是一張情景畫,線條凌亂,像是于極短時間內一蹴而就的速寫。畫面結構嚴謹,虛實有致,很有章法。畫者顯然老于此道。
畫面,線條狂亂橫掃,天空陰沉如暴風驟雨降臨,多有塊狀物夾雜其間,一眼便能看出那是鋪天蓋地的狂沙石礫。
畫面中央,一個青年站在灰蒙蒙的街道上,身邊是抱頭發足奔跑的路人。
青年面部五官并不清晰,但是和那些寥寥數筆勾畫出輪廓的路人不同。青年一臉懵逼的神情十分形象,體貌的刻畫,雖然簡約,卻也有著重加強的地方。
加強的地方主要在他的臉型和五官,尤其是那顆靠近右眉梢的黑痣,刻意用重筆按了兩下,還有衣領掀起時,右胸上的一枚梅花徽章也顯露了出來。
杜霖低頭看著胸口上那枚徽章,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陌生人,心中涌起十分荒謬之感,繼而又感到一股驚悚。
這張速寫握在那個死人的手中,杜霖在準備離開時不經意瞥見了,心里好奇,撿起來看時,卻被畫面嚇到了。
雖然,他不知道對方怎么會攥著這張畫,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不是認識自己,可是一個事實是顯而易見的:這張速寫預見性地畫下了剛才發生的事情,而且畫面中央的人物,那個青年,就是他自己。
紙上的那人雖然面部模糊,但若是連靠近右眉梢的那顆痣,不能作為直接證據,勉強解釋為風中的沙粒的話。那么,畫中人衣服上的梅花徽章和右邊衣兜上撕裂的那道口子,足以令杜霖相信,速寫中的青年,就是自己!
杜霖手中捏著畫,茫然四顧,空曠的倉庫如同土建工地,飛揚著塵土。塵土舉目皆是,他的思維上似乎也被蒙了一層沙塵,迷迷糊糊,看不清晰眼前的一切。他再次摸了摸衣兜上的那道裂口,感覺中了邪一般。
這身衣服不是他的。這一點他很確定。
他記得自己剛剛打完球回到宿舍,來不及沖澡,就脫了汗濕的背心,打開宿舍空調,泡了一盒方便面,打算祭一下五臟廟。
結果,熱乎乎的麻辣香味猶在鼻尖,一眨眼,自己就出現在一個陌生的大街上,看到沙塵暴面目猙獰地,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通常而言,“一眨眼”只是一個形容時間短促的詞,可是這一次,發生在杜霖身上,倒真的是眨了一下眼皮!世界就變了!
手里攥著那副速寫,杜霖轉身向鐵門走去。
他不想站在一個死人身邊慢慢思考。若是被人發現,他肯定會受到牽連。如果倒霉,再碰到一個“有罪推斷”的惡毒執法者,自己一定免不了牢獄之災。
杜霖小心避開地上的玻璃,拉開鐵門,離開事發現場,走上大街。
大街的空氣,和倉庫里一樣,充滿了濃濃的沙土味,街道及兩邊的建筑上,盡是漫漫黃沙,看不到一個人影。
昏黃的沙塵在空氣中漂浮,如巨大煙囪里噴吐出的、邪惡的黃色煙霧,遮蔽了頭頂的陽光。
杜霖走上寬闊的大街,街面黃沙深厚,沒及腳踝,踩在腳下,吱吱作響。
環顧四下,杜霖發現這條街道是死寂的,也是陌生和貧窮的。
街道兩側是低矮雜亂的磚石房屋,雖然被厚厚的沙粒覆蓋。但是,從其外形和層高來看,那是只有西北貧瘠地區的鄉鎮才會存在的房屋。
街邊的很多窗戶都加裝了厚實的木板和金屬隔板,而少數沒有加裝防護的窗戶,或來不及升起隔板的窗戶,全部碎裂,在沙土中,像一張張哭嚎的大嘴,痛斥著那該死的沙塵暴。
這顯然不是江南啊!杜霖神情茫然。
北方嗎?也不像。現在初夏,即使是中國沙風暴最嚴重的赤峰和張家口一帶也沒有沙塵暴啊!
再說這幅畫到底什么意思?
杜霖再次低頭看向手中的畫。
這幅畫畫得很好,形象簡潔而生動,線條虛實疏密得當,越看越有味道。
但是,這幅美感十足的作品,在杜霖的眼中,就像街道那些洞開的可怖窗戶一樣,正對著自己,發著怪異的聲響,噴吐著陰森的氣息。
不遠處的沙地里,斜插著一把鐵鍬,不知道被風沙從別處卷過來的,還是原本就在那里。
杜霖走上前,抄起它,橫在手中,像個脫離了鹿群的小鹿,驚慌打量四周。
他的頭微微傾側,耳朵一抖一抖的顫抖,仿佛要將周圍的聲音都聽進去,然而聽了半天,也沒發現絲毫異常動靜。
即使遇不到乘火打劫的流氓,遇到一只流浪的土狗也是好的啊。但是,這條街上除了嗆鼻的灰塵,什么也沒有。
杜霖拿著鐵鍬,膽小而笨拙地弓著腰等了半天,也不見東西從街道兩端出現,不禁懷疑自己這種風聲鶴唳的做法。
堅持了一會后,他放棄了反擊一切來犯者的沖動和打算,將鐵鍬扔在地上,胡亂選了一個方向,沿著大街,快步向前走去。
他要離開這個鬼地方,首先就得知道這是什么鬼地方。
他要去找人詢問。
街面上死氣沉沉。杜霖快步行走,加速了他的呼吸,干燥污濁的空氣進入鼻腔,灼燒著脆弱的鼻粘膜,撕裂著繃緊的氣管,迫使得他不得不放慢了腳步。
他已經確定這不是一個夢了。走出倉庫鐵門的時候,他的腳踝不小心被鐵門刮了一下。現在那里還隱隱作痛。
街面沙土松軟,踩在上面,感覺自己就像行走在海邊沙灘,但是杜霖心里沒有絲毫輕松喜悅,反而越走越是心驚。
剛剛走出不到五米,他就看到了被沙土掩埋的尸體,嚇得頭發根都豎起來了。
他驚恐地避開從沙土中抻出的蒼白的手臂和血淋淋的腿腳,顧不得呼吸上的困難,又疾行了一段路,依然看不到一個行人,心中不禁恐慌起來。他咬著牙瞪著眼,臉上凝固的表情,如同一尊猙獰的雕像。
這里不會是座死城吧!沙塵暴又不是火山灰,像龐貝城那樣的悲劇不會再上演吧!難道這里是……精絕城?不可能。剛才那把鐵鍬可不是古代工藝能做出來的,這里還是現代。
杜霖一路胡思亂想,一路安慰自己。然而,隨著看到沙土中遇難者越來越多,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心中的恐懼就越發強烈。
當他被沙土中的一具小孩的尸體絆倒,幾乎是臉貼臉,看到那張血肉模糊的面孔,從沙土中探出來時,他感覺心臟突然停跳,再也無法壓抑內心的恐懼,手腳并用,連滾帶爬閃到一邊,涌進口腔里的酸水,哇的一聲,趴在地上嘔了起來。
杜霖大口大口嘔吐著,聲音高亢,過程綿長,一直吐到口腔發苦,才吐去嘴角粘稠的口水。他趴在沙土里,心里的勇氣陡然消失。他覺得自己的胸腔被塞進了冰塊,嘴巴里只剩下一絲絲游氣。
過了好半天,杜霖才從一種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扶腰站起的時候,他的手指碰到了衣兜,感覺到口袋里有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他有氣無力地走到街邊一個粗糙的混凝土墻下,掏出口袋中的東西。那是個長而扁的黑色盒子,口袋本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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