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直接將書上看過的畫家名言拿來講,但此刻卻行不通,完全是兩回事.
對于一直都按照要求去畫畫的林輝而言,這個問題根本無法問答.
對于并非出于自愿的事情,根本無法回答。
如果硬要回答的話,只能說——是因為你啊。
“……答不出來嗎?”林一陽沉靜地說。
“難怪你畫的作品會如此無趣。”
聽見父親冷淡的評語,林輝忍不住想反駁。
全部都是照你的意思去畫的.你居然還這么說,
我從你那里學來的,就是迎合評審喜好的畫法。
而且是被稱為林一陽復制品的,毫無自我的畫法.
要求我這么畫的人,就是你。
假如我的作品很無趣,那你的應該也一樣。
可惜這此想法并沒有真正說出口.自幼就被灌輸不許仵逆父親的觀念,心中的情緒經過一陣激蠱,終于又逐漸退去。
「對不起。」
聽見林輝不知第幾次機械式地道歉.林一陽輕輕嘆了口氣。
伴隨著嘆息吐出的.是末被聽見的低語。
……還沒有……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拜托
恩?
林輝正要反問。一陽突然轉過身,朝出門走去.
那道背影,似乎變得比平常瘦小。
不知為何.看起來像正在在哭泣。
不太對勁。
有點奇怪。
為什么.父親會問他那種問題,
為什么,現在才批評他的畫作,
林輝完全無法理解。
他唯一感覺得到的,是今后也將持續下去,只能不停地持續下去,水遠的黑暗與悲一只。
看不見自己的影子,只是.再踐踏自己的心。
就在這個夜里,
林一陽——倒下了.
原因是心臟病發作。
從林輝的個展會場出來,坐上車子離開,沒幾分鐘就發生了。一陽突然按住心口,非常地痛苦立刻被送往醫院。
陷入昏迷狀態,失去意識.
什么感覺也沒有。林輝認為自己已經徹底麻木了。
林一陽進加護病房,情況很不樂觀。幾個工作上有合作關系的人士。在病房前來回
「因為我沒有才能!就算能夠畫出符合得獎條件的作口來,就算能夠畫出模仿你的作品,卻永遠都無法超越你!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心里是什么感覺。你知道嗎?根本是世界末日。原以為順著你指引的軌道前進也可以找到未來,結果馬上就幻滅了。都是因為有你的存在!你這道墻把前面的路都給阻斷了,沒有未來可百,實在太悲慘了.什么也沒留給我……還說什么看到光芒.我的未來只有無盡黑暗的隧道而已.」
發泄完幾乎全身無力,差點就站下穩。
我已經是一個空殼了。
即使如此,父親依然平靜地對兒子輕輕開口。
「不,你的未來還沒有結束……當你畫出那張涂滿黑色的風景時,我才知道你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只不過、我始終相信自己的做法沒錯……再多撐一下吧……你一定會成功的。一定會在全世界發光發熱……」
林一陽為了不埋沒林輝的才能,多年來費盡心力。
為了讓他不被任何事物打倒。努力提供可以持續繪畫的環境。
「目前的你……只是以我兒子的身分.成為眾多沒沒無聞的畫家之一而已……但你擁有其他人無法模仿的創作力……只不過現在還無法得到認同……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保守……等到個展成功,受到各界的好評……你就可以盡情發揮自己的創造力……就可以隨心所欲地畫自己想畫的東西了……嗚,」
為了盡快受人矚目。一直讓他畫出迎合主流的作口來,強迫他學習得獎的訣竅。這些對林輝面百很痛苦,卻都是為了長遠的未來著想。
沒想到不知不覺中,他畫得越來越像父親的復制口來。
身為一個畫者,這對林輝是難以忍受的事情,但也是學習技巧的過程中難以避免的現象,同時也是讓他受到肯定的捷徑。
林輝在遇上死神那一天所畫下的黑色風景,被林一陽生氣地撕毀,丟進垃圾桶里。
不只是生氣,甚至可說是憤怒。
「那時候……我才察覺到自己帶給你多大的痛苦.如果那張扭曲的畫就代表了你的內心……一定是你的死亡意念……沒錯吧?不要去想死的事情,你還很年輕,只是還沒體會到活著的意義而已。」
林一陽的話語和想法,猛烈撼動著林輝。
林一陽是個非常笨拙的人。
在繪畫上能夠長袖善舞盡情揮灑,面對自己的孩子卻是連最簡單的言詞都不擅表達.當他發覺大輝擁有超越自己的才能時,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為了培養林輝的才能成長茁壯,作父親的盡其所能去努力。
他在畫壇上看過許多得大獎的潛力新人,后來都因為太過年輕而遭到利用,如流星般消失無蹤,因此對自己兒子特別嚴厲。
其實在林輝第一次得獎的那天,以及決定舉辦個展的日子,他都一個人在夜里默默地舉酒慶賀。即使被醫生告誡過不能喝酒,他也不在意,只因為實在太高興了。這一切都是因為對兒子的愛。
用很笨拙的方式為兒子著想,只是一心想付出。
「爸爸…………」
林輝的聲音在屋內回響著。
他正呆立在父親的畫室里。
父親過世后的現在,對于那份深摯的親情,他感到困惑。
該如何接受那份父愛,他不知道。
這問畫室里遺留有父親的氣息。
此刻彷佛還能看到林一陽正坐在那里.對著畫布創造奇跡。
油畫工具和顏料的氣味充斥鼻間。
已經不再被使用的器具,都整齊地排放著,令人無限懷念。
——鈐。
又是那道鈴聲。
只要聽見鈴聲。他就會想起父親。
以及,那名少年的詩句。
他再也不會閉上眼睛了。
以前總是覺得光芒太刺眼,一直都閉著眼睛,連自己身上的光芒也看不到。
睜大眼睛直視前方吧。
二月的冷風吹動窗簾。
彷佛突然冒出一團煙霧似地,白白與丹尼爾就這么憑空出現。
她是死神.
宣告林一陽的死亡。并且帶走了他的魂魄。
其實林一陽已經知道自己死期將近。因此提早結束海外個展。趕著回國見林輝一面。
在臨終時真情流露,只為了鼓勵林輝勇敢向前。
普通人是看不到死神的。
但林輝例外,因為父子之間的牽絆太深。當時他所感覺到的死亡氣息,并非屬于他自己的,而是父親林一陽的.再加上他對死亡的盼望,才會遇到白白。
「你來做什么,不是已經把我爸爸帶走了嗎?」
……恩,對啊。
「那應該就沒事了吧?」
「可是——對不起。」
她在哭。
身為死神,卻一臉不舍地流著眼淚。
溫暖的淚水有如光線的軌跡,緩緩流過臉頰,滴落。
「為什么要道歉?」
……其實我真的,很想讓你跟你爸爸再多說一些話……可是那天,我已經努力拖延時間了……」
「不只這樣啊,白白還因此被局長責罵耶……死神刻意拖延預定的死亡時間.本來就是違反規定的事情啊,居然還讓他恢復意識,甚至可以說話!結果白白——」
「丹尼爾,不要多嘴。」
她捏住黑貓的嘴巴。
「好痛好痛好痛,對不起啦,白白.」
她一松開手,丹尼爾立刻捂著嘴喘氣。
林輝看到這個畫面,突然覺得很有趣。
「哈哈哈……」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了。
「原來如此,謝謝你,白白。」林輝非常自然地向她道謝。
似乎能夠明白她流淚的理由了。
白白并非因為自己傷心難過而哭泣。
當時她想必是因為即將發生悲傷的事情,想到林一陽和林輝的心情才會流淚,同時也是代替再也無法流淚的一陽流淚。
啊,差點就忘記了,還有那個……
白白眼淚也沒擦,就走到晝室一角,拿出一幅畫來。
丹尼爾緊跟在后面,沿路留下紅色的足跡,似乎是踩到忘記收拾的顏料。
如此令人會心一笑的可愛畫面,難以想像少女就是死種,甚至有種溫暖的心情。
「來,你看這個。」
放到手上的物品.令林輝突然呼吸困難.
心被揪緊了.感覺到疼痛。
那是一幅油畫。
畫中有個小的孩子正在笑——那是他.
這是你父親臨終前最后的畫作,是他托我交給你的。自從被宣告死期將近,開始接受事實以后.他就急著要完成這幅畫,為了祝賀自己孩子畫家生涯的起點.也為了想留給你一些東西……白白溫柔而平靜地說.
無論是筆勢或光線,一切都慈愛地包圍著那張笑臉.比過去任何作品都更耀眼的色彩.彷佛為這幅畫竭盡生命也在所不惜.
水滴滑落臉頰,沾濕了畫布.
油畫顏料尚未全乾,水滴聚集成珠,在畫上打轉。
這是自父親過世以來,他第一次哭.
淚水無法克制,如漫畫人物般泉涌.
看到他的淚水,白白又忍不住哭了。
「在你爸爸心里,永遠都記得……你小時候的笑容……所以……最后的話尾凝結在淚水中,沒有辦法說完。
「別哭了啦,白白,很難看耶」
丹尼爾用尾巴敲了主人的紅鞋子好幾下.
這似乎是它和她之間獨特的安慰方式。
讓林輝再度笑了出來。
仔細一瞧.眼前竟是如此瘦小如此脆弱的存在——纖細的手腳、稚氣的嗓音和容貌.雖然說起話來語氣很成熟。其實白白真的很嬌小.
不可思議的死神,為了別人的死亡而哭泣。
沒有擦掉淚水,是對逝者的尊敬,也或許是她特有的倔強.
「謝謝。」
林輝溫柔地摸摸死種的頭.她臉上還掛著淚痕.
「真是個愛哭鬼耶你.」再附加這一句.
.結果少女立刻接著說——
「而且還是個管家婆,」
眼中含著淚水,笑得很美麗。
畫家林輝的個展,在掌聲中成功地落幕了.
尤其是那種捕捉光線的逼真畫法,備受矚目,贏得相當高的評價。
還有,擺放在最后面的兩幅作品。
一張的主題是《由兒子獻給父親》.
另一張的主題則是《由父親獻給兒子》。
當時父親的笑容.溫暖的聲音,厚實的大手.都在林輝心中留下鮮明的色彩。
——成為精采的畫作。
......
又下雨了。
傾盆大雨.仿佛要將泥土和柏油路面都滲透侵蝕。
明明才黃昏,四周卻一片陰暗。平常這個時間公園里都能聽見孩子們玩耍的聲音,此刻卻因為豪雨而空無一人。別說人影了,就連幾公尺的距離都視線模糊。
遠方的天空響起雷聲,低壓壓的云層閃過電光,使人目眩。
靂耳欲聾的巨響,讓少年瘦小的身軀微微發抖。
少年懷中的紙箱似乎在回應外界的震動,正沙沙作響。
箱子里的小東西受到了驚嚇,開始不安地掙扎。
穿著寬大的水藍色雨衣。少年從帽中低頭看懷里的紙箱,蓋在上面的塑膠布已經積滿了雨水。
「……是你……都是你不好……如果沒有你……」
少年四下張望著。
下定決心,將紙箱放在公園里顯眼的地方。
丟棄了。
這是他認為自己最后僅存的一絲愛心..
……我……我……
少年的肩膀抖著。不知是否因為剛才那道雷聲的影響,決心開始動搖。
紙箱中的「小東西」,還在奮力掙扎。
是你……都是你不好……
所以。所以我——
「——你想說我并沒有做錯是嗎?」
——鈴。
那道鈴聲,那句話,并沒有被大雨淹沒,直接在少年腦中響起.
「咦……?」
心臟幾乎要跳出來.
就在他眼前,剛才丟棄的紙箱邊,站著一名身穿白色衣服的少女。
白色長發和紅色鞋子,朦朧地浮現在大雨中。就連少女本身也是朦朧地浮現在空氣中,周圍似乎籠罩著一個橢圓形的光圈,將雨水都彈開來。
一瞬問,他以為看到幽靈了,然而隨即又聯想到其他的存在。
雖然眼前的景象非常不可思議,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真的很像以前在電視上看過的妖精。他一時間看傻了眼,連自己腳邊出現一只黑貓也渾然不覺。
彷佛融入黑暗中的身影,加上月亮般金黃色的眼瞳.以及掛著大鈴鐺的紅色項圈,背涂咼高豎起的尾巴,只有末端帶著一抹白。
黑貓抬頭望向少年,讓他有種被瞪著的錯覺——然后這只貓開口說話了。
「你想害死它嗎?」
聲音聽起來就像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小朋友。
「咦!」
他嚇得差點虛脫。
貓、一只貓居然開口說話了了.
少年一下子跌坐在泥濘的地面上。
棉質短褲一下子被水浸濕,冰冷的觸感鉆入身體。
「丹尼爾,過來。」
少女呼喚黑貓.外型看起來比他大幾歲,聲音卻相當稚氣.而語調很成熟,依然有種妖精般的感覺。
「哼,」
黑貓哼了一聲,又瞥了他一眼,隨即回到少女的身旁。
少女蹲下來,將紙箱上那塊塑膠布的積水用手撥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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