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莊梅不大愿意多談，隨便幾句，把他們都打發(fā)走了。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蘇棄忽然來找她了。莊梅悄悄地跟他去了河邊，并肩坐下。

　　蘇棄滿臉都是疑惑，問莊梅，今天你也看到了，我在用第二種模式殺那個死囚的時候，為什么我們在座的人都會有惡心的感覺？

　　不是說了嗎，你離得太近了。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很好奇，這兩者模式，都無形無影，到底有什么不同？

　　元晶之力，本來就與這個世界不一樣，解釋起來一大堆，不想說。

　　你真的都知道？

　　嗯，都知道。

　　莊梅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知道一切以后，忽然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去年跟在莊大夫跑到洛陽來，本來就是淘氣，如今，真恨不得從來沒來過這里。

　　我不明白，你討厭洛陽嗎？

　　不是討厭洛陽。而是，而是，唉，你不知道背負(fù)那么多回憶是多乏味的事情。我寧愿是個懵懂女孩，長大后嫁個人，稀里糊涂過一生。

　　蘇棄一愣，你說真的？那不如嫁給我吧。

　　莊梅撲哧一笑，嫁給你可一點也不好玩。

　　嫁給我，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蘇棄拍胸脯保證。

　　莊梅憂傷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嘆了口氣，我真希望你永遠(yuǎn)都想不起來你是誰。這樣跟你在一起還有點意思。

　　蘇棄怔怔地看著她，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直白點，我近來總是夢到些奇異的事情，悶在心里，卻說不出來。你還跟我彎彎繞！

　　莊梅哼了聲，你現(xiàn)在的情形，就跟我?guī)啄昵耙粯樱�這種滋味不好受。

　　那我到底是誰？真的是神族？、

　　你要是能想起來你是誰，自然知道我是誰。唉，我們是多無趣的一對。咱倆，倏忽之間，已經(jīng)走過三萬年春秋了。

　　莊梅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幾句話，蘇棄愣愣地看著她，苦惱地抱著頭，我怎么感覺你說的是真的？

　　莊梅不解釋，靜靜地坐在邊上，讓他慢慢消化這條消息。

　　俄爾，蘇棄問，唐愚為什么要帶走春兒？

　　因為唐愚下一代的身體，就是春兒的身體。

　　那春兒呢？要死了嗎？

　　莊梅沉默，沒有解釋。

　　你說唐愚，你，癩子劉，還有我，都是神族。神族要活下去，必須占據(jù)他人的身體。是這意思嗎？

　　我跟你不是，我們倆，是僅有的兩個，可以在幼體和成年體，兩種狀態(tài)，無限循環(huán)下去的。

　　什么意思？

　　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大概能維持一百年到兩百年，具體多少年，就看我消耗元晶之力有多少了。像我以前，沒事就弄點法術(shù)，這個時間就會提早到來。一兩百年后，我將會在十幾年時間內(nèi)，急速衰老成一個老嫗。

　　然后，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需要一到三年的時間，重新蛻化成嬰兒。一般，我會在老去的時候，尋找一個值得托付的人，讓他收養(yǎng)我。

　　聽到這，蘇棄猛的一驚：你是說，莊大夫他……

　　是的。莊梅平靜地說。

　　太不可思議了，這不就是永生嗎？原來傳說中的神仙，是真的。

　　忽然，蘇棄眉頭一皺，你的意思是說，四蛻之意，就是這個？

　　四蛻的含義比這復(fù)雜的多。這是我跟你獨有的生存方式，別人都不是這樣的。唐愚，他現(xiàn)在的身體是幾百年前的周頃王，本來還可以用幾百年的，當(dāng)年，我們大戰(zhàn)一場，把這身子損壞了。

　　那，那我呢？

　　你？莊梅呵呵一笑，二十多年前，我叫嬴英，你叫田文。我是秦國的公室女，你是齊國的孟嘗君，你到秦國的時候，我就被賜給你當(dāng)侍妾。

　　蘇棄聽得如遭雷劈，打死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身世。

　　那，那蘇厲呢？我的義祖。

　　莊梅嘆了口氣，那是我安排的。

　　我們兩個，每一世，都不是同步的，有時候，你會早幾十年，或者晚幾十年蛻化。這個時候，我們會互相幫助，替對方找個好人家。

　　一百五十年前，我急速衰老，你把我當(dāng)做孫女養(yǎng)大。等我長大后，因為，年輕的容貌要維持好幾十年，我們只得到處流浪，每個地方都呆個十幾年。

　　大概八九十年前，你急速衰老，我把你托付給齊國的靖郭君的一個小妾，靖郭君兒子一大堆，沒人在乎你的。然后，我去了秦國，讓一個公室子弟把我認(rèn)作女兒。

　　誰知道，你長大后，忽然變得喜歡做大事了，由一個小小的庶子，居然承襲了靖郭君的封爵。孟嘗君做了那些事，你自己去想吧，或者想不起來，先去翻翻各國史書。

　　孟嘗君這一生，毀譽(yù)參半，做了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過分地消耗了元晶之力，導(dǎo)致你蛻化的時間大大提前。

　　所以，我只得帶你離開薛國，幾年后你成功蛻化，就有了新的身份：蘇棄。不過呢，你的薛國，我保不住，你的那些兒子們，死的死，逃的逃，不知在哪里躲著呢。

　　蘇棄嘴張得可以吞下一個蘋果，沒辦法，誰第一次聽這樣的故事，都是這表情。當(dāng)初莊梅也一樣。

　　所以啊，你得想想，為什么齊國魏國都那么恨你，你活著的時候當(dāng)然不敢動你，一死，就來殺你的兒子們。齊國哪怕把薛地送給魏國，也要把薛給滅了。

　　蘇棄半天才說了句：為什么？

　　還能為什么？你齷齪事做多了唄。

　　那你呢，你不是跟我一起做的嗎？按照你說的，你是我的侍妾。

　　莊梅嘆了口氣，所以啊，所謂的神族，只不過是壽命長點，身手強(qiáng)點，這為政之道，總是我們的弱處。這幾百年來，凡是我們積極參與的事，現(xiàn)在想來，哪件干得不像王八蛋？

　　你說幾件來聽聽。

　　哎呀，我只是給你解個惑而已，那些事，有什么好說的，等你想起來了，你自己都不想說。我們這些人，也當(dāng)過國君，也做過大夫，不管史書上有沒有記載，大都是以昏聵出名。

　　蘇棄訕笑了下，忽然問，我夢中所見，你是不是……夏姬夫人？

　　莊梅尷尬地笑了下，桃花夫人也是我，都是同一世的身子。先是在楚國，以桃花夫人的身份生活，因為幾十年了，容貌都還是年輕女子的樣子，沒辦法，只能偷偷跑掉。

　　然后又以鄭穆公的女兒的身份生活？后來嫁到陳國，成了夏姬？

　　行了，這事別再提了，我不想說。

　　夏姬在歷史上以荒淫出名，跟眼前的莊梅，完全就是兩樣。也對，桃花夫人，在歷史上以賢妻出名，怎么能與夏姬說到一塊呢？

　　莊梅說這都是她。

　　那個時候，我是誰？

　　你在某個地方慢慢地衰老，后來被我?guī)У搅藭x國。

　　蘇棄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嘿嘿一笑。莊梅怪到，你傻笑什么？

　　我在想，你的兒子，夏徵舒，在陳國作亂，楚國滅陳，把你抓住的時候，楚莊王還想娶你呢！按道理，他是你的孫子，還是曾孫？

　　莊梅冷冷地說，我們雖能長壽，可并不能生育，那些都不是親的，以我的身手，要去偷一個孩子，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嗎？

　　蘇棄沉默了，那，孟嘗君的幾十個兒子……

　　嗨，天知道哪來的。

　　蘇棄無語。

　　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沒有了。蘇棄嘆了聲，難怪你近來脾氣大大不同，原來已經(jīng)不是莊梅了。

　　莊梅一怔，喃喃道：“莊梅還是莊梅，只不過想起來的事情太多了。”

　　記憶太豐富，是個負(fù)累嗎？

　　累，很累，很乏味。

　　莊梅站起身來，對蘇棄笑了笑，轉(zhuǎn)身回城。望著她裊裊娜娜的身姿，蘇棄心中無限感慨——我跟她過了三萬年？

　　過了三萬年，卻一點也想不起來，那真是沒意思。假如自己真是死了二十多年的孟嘗君，自己的封國被滅，兒子們被屠，卻一點也沒有傷心的感覺，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

　　記得太多事情，真不灑脫，還是甩手離去的好。

　　周國這次會盟，各國還是帶著猶疑過來的，蘇棄在校場上露了一手，這下踏實了，紛紛往國內(nèi)寫信，告訴國君，周國是真的擁有毀天滅地的神兵的，現(xiàn)在不宜輕視周國。

　　十年河?xùn)|，十年河西。

　　三日之后，周國太子姬絳，會同六國使者，一起在東校場臨時搭建的祭壇上，舉行了一次會盟。

　　會盟的儀式很復(fù)雜，先由太卜宣讀盟書，然后進(jìn)行牛祭，把一頭健壯的公牛殺死在坑中。各盟者取牛血，在盟書上簽名，投入火中，焚書以達(dá)天聽。最后，每人獻(xiàn)上自己的祭品，一般是昂貴的布帛，甚至是玉石，投入坑中，與祭牛同埋。

　　這一套下來，又是半天。

　　完事之后，姬絳召見各國將領(lǐng)，跟他們商量一件事。

　　“我們在這里會盟，準(zhǔn)備伐秦，但現(xiàn)在伊闕是在秦國的手中，所以他們也是有恃無恐。”

　　項燕問：“太子是打算先打伊闕了？”。

　　“我們周國通向秦國的路，就三條，一是往南出伊闕，一是往西北去澠池，通函谷，一是西去宜陽，奪鐵礦。這三路，算起來，伊闕比較好打。”

　　扭頭問莊清，莊大夫，你覺得呢？莊清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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