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莊清問司馬莫之，這宋國與鄋瞞常年征戰，而國史卻不愿詳記，確實有問題。按照為尊者諱的原則，是宋國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嗎？

　　個中緣由現在難以猜測，不過，你可以盡管猜，或許能猜中呢。

　　莊清再問：“其他國史有涉及到鄋瞞的嗎？”

　　“跟宋國差不多，就是簡單記事�！�

　　莊清思考了下，說：“我猜，大概是想掩蓋某些秘密。這個鄋瞞國，被各國刻意抹殺掉了。一個存在幾百年的國家，跟這么多大國打過，居然沒幾個人知道。”

　　“我也是這么想的，不過，這沒什么用，因為依然毫無頭緒。”

　　“也不盡然，這好歹是個線索。”

　　兩人正說到這里，門外忽然哭聲震天，沖進來幾個人，一看司馬莫之在客堂上，三步并作兩步，上前直接撲倒：“父親，你怎么了？”

　　莊清嚇了一跳，猜出這是司馬莫之的兒子們。

　　“哦，行了行了，我沒事，你們起來吧。”

　　司馬莫之奇怪地問：“你們怎么知道我有事？”

　　“一個高鄰，跑到家里通報，說你病得厲害，怕是有性命之憂。”

　　“莊大夫，是你請我的鄰居回去報信的吧？雖說有點小題大做了，但還是謝謝你。我這頭痛病，這十幾年經常犯，不過昨晚這次，還是比平常厲害了點。這是我兩個兒子，兩個侄兒，你認識下�！�

　　莊清問：“你們父親平常在家，也會犯頭痛病犯到砸家具嗎？”

　　司馬莫之的兒子有點愕然：“不會啊，就是躺著不想動，頭就好像有人在里面抽筋似的。”

　　“你去那屋看看，就知道你們父親昨晚病成什么樣了。”

　　幾個人跑去隔壁屋一看，頓時傻了，要不是莊清先告訴他們，準以為是遭賊了。仇人抄家也不過如此。

　　幾個人趕緊回來，對司馬莫之說：“以后不能讓你一個人來了。啞叔畢竟不能說話，再加上年事已高，遇到這種事，他也幫不上忙�！�

　　說完都沖莊清一鞠躬：“多謝莊大夫，小侄有禮了�！�

　　莊清一擺手：“我與太史是好友，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兒子們生拉硬拽，非要司馬莫之回家去，司馬莫之扭不過，只好答應回去。

　　“你們在外面等著，我跟莊大夫還有幾個話要說�！�

　　子侄們退到門外。

　　司馬莫之問莊清：“你今天來找我，怕是有事吧？”

　　“我本來想告訴你，明天打算邙山走一遭，但看你這樣子，不敢邀你了�！�

　　一聽這，司馬莫之來勁了：“你早說啊，我沒事的。”

　　“可是，我不想在邙山漫無目的瞎轉悠，你總得給我個具體點的位置啊？”

　　說到這，司馬莫之有點沮喪：“這十幾年來，我經常做夢夢到那個山洞，山洞周圍的環境，我感覺像是邙山，但我并不確定是不是邙山。而今年以來，這個夢做得少了，有幾個月沒怎么夢到了�！�

　　莊清問：“每次你夢到那個山洞，你是什么感覺？高興，還是緊張？”

　　“每次夢到，我都覺得喘不過氣來，很快就會驚醒，然后又沉沉睡去�！�

　　莊清嘆氣道：“那我就隨便去轉轉，只是，你這樣子，只能在家好好休息休息了。”

　　司馬莫之沉默了下，低聲說：“我沒事的。”

　　莊清看著他斑白的雙鬢，疲倦的面容，當然不想約他進山，笑了一笑，就拱手道別。司馬莫之的子侄們趕緊把他迎回家去。

　　啞仆不愿意離開，就由他在這收拾。

　　莊清一看天色已晚，就先回楚館。一進楚館，見吳興站在樹下發呆，忙問他怎么了。

　　“沒事。”吳興說，“以前這楚館，都是冷冷清清的，偶爾來幾個使者，也不喜歡住這里，直到你來了，這才熱鬧了一個多月。如今，他們都走了，就剩你們幾個，又恢復到平常冷冷清清的樣子，頓覺有些惆悵�！�

　　莊清說，你經營這個行人館，為的是這個楚國的官身吧？

　　吳興倒也不避諱，點點頭：“本來是要裁撤的，是我上書給留下。洛陽這地方，不比邯鄲大梁，就是個破落戶，城邑也就三十多座，人口不過十數萬，仗著當年的底子，還有點產業，其實就是一個大縣而已。”

　　莊清陪他在樹下站了會。此時是秋天，蕭瑟勁風，起自樹梢，越墻而去，頗有些落寞感覺。

　　當初覺得這楚館狹小，住不了幾個人，嘈嘈雜雜，擠擠挨挨。此時覺得偌大個楚館，好像缺少了人氣。

　　“朱英跟梅子怎么不在？他們沒回來過嗎？”

　　吳興說：“莊姑娘跟蘇公子去了，說是去探望下那位南宮榭。朱英沒回來，沒見著�！�

　　朱英八成是去東門跣那里去了。

　　就這么干站了好久，肚子咕嚕嚕叫。廚子阿谷跟吳萍都搬回旅舍了，這里幾天沒開伙了。莊清問吳興：“有吃的嗎？我餓了�！甭曇粲悬c發怯。

　　吳興一愣，趕緊說：“有，當然有，去我那邊吃吧。”說完拉著過去。

　　自到洛陽來，莊清跟吳興是第一次，只有他們兩個在一起，話就漸漸說開了。莊清講些陳縣的故事，吳興說點買賣經，不談國事，不談學問，就是市井話題，難得輕松一番。

　　大概吃了一個多時辰，莊清就告辭了。吳興還想拉著多喝點酒，莊清擺手。不了，我等下還有事要做。

　　吳興一怔，三更半夜，你要去哪？

　　莊清一努嘴，去找天子聊聊。

　　吳興頓時明白了，你想問問他，太子絳那地道里的事？

　　莊清點點頭。

　　吳興這就不能攔著了，只能放他走。

　　“你可得小心點，王宮可不是尋常宅子。”

　　莊清回自己屋收拾裝束，等差不多子時，就出發了。這事，不想驚動宮里的人，又不知老頭子睡了沒有。

　　以莊清的身手，爬上宮墻是沒問題的，只是要避開巡邏的侍衛，這個麻煩些。好在他也進過宮里，知道大概位置。周公給姬延修的臺，好像叫“鳳來臺”還是叫“來鳳臺”，是紀念當年鳳鳴岐山，周人興起的歷史。

　　臺子很好找，在一片水面，臺上有亭有閣，有殿有廊，就是不知天子的臥房在哪。

　　莊清在暗處摸了一圈，終于確定了姬延的臥房，門外有侍衛，但離得遠。姬延討厭人多，喜歡獨處，侍衛，宦豎，都在二十步外。

　　王宮宿衛森嚴，倒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莊清見這屋，除了門，也沒地方能進。宮里的房門，平常也不栓的，因為老天子半夜要起夜，得有人伺候。

　　莊清輕輕地跳到一棵樹上，縱身躍下，以他那鬼魅般的速度，在侍衛的腦后沖進屋里，把門關上，這一系列動作就如電光石火，侍衛揉揉眼睛，還以為是風動。

　　莊清在屋里站住，呆了好一會，漸漸地看清了屋內的擺設。

　　天子的臥房很小，就一張榻，這榻占了一半。整個房間就夠一個人睡，多來一個人都得睡地上。榻邊上一個柜子，擺了些衣物，應當是睡前脫的。屋里什么都沒有，跟窮苦人家的沒什么區別。

　　這讓莊清很詫異，天子窮成這樣了？

　　姬延就躺在榻上，蓋著薄衾，呼吸平順，睡得很安詳。莊清都不忍叫醒他。

　　莊清在姬延榻前，坐地上，心想，要怎么才能把他叫醒又不會被他驚動侍衛呢？姬延蓋著的薄衾往下滑了一點，他下意識地伸手把它給拿起來，在姬延身下給掖進去。

　　過了一會兒，莊清決定，還是把他叫醒。正要動手去搖他，忽然一個輕輕的聲音從姬延的喉嚨里發出：誰啊？

　　聲音很輕，好像怕吵到外面的人。

　　莊清很意外，怕他驚恐喊叫，忙低聲說：大王，我是莊清。

　　姬延一聽，轉過頭來，問：“你來何事？”

　　莊清低聲問：“太子絳的地道里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姬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坐了起來，表情有些激動，握住莊清的手，壓低聲音說：“那就是神兵，千萬不要讓他們父子得到�！�

　　天子突然來這么一句，莊清是萬分吃驚。

　　姬延憂傷深邃的眼睛，透過重重的黑暗，在夜里閃著光。

　　莊清心里涌起一萬個為什么。

　　原來，他早就知道這個密道里有東西！

　　是不是因為，早年依附于小東周國時，舊宅子被西周公占了，拿不回來？

　　這個秘密，是當年天子口耳相傳的一部分嗎？

　　但為什么要托付給我？

　　這些問題如閃電一樣晃過，但他來不及問，只低聲問了一句：“陛下，你下過那個地道沒有？”

　　姬延搖搖頭：“我從未下去過，因為我以前根本不知道有這么一個地道。”

　　這話說得莊清又是一驚，新的疑問在心里生起，你不知道這地道的存在，又怎么知道里面就是神兵藏匿處？

　　姬延好像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似的，說：“你放心，他進不去那里面。”

　　莊清愣住了，你又怎么知道里面會有障礙？

　　兩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對，莊清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所謂秘密，他是了然于指掌中嗎？

　　老爺子到底還有什么秘密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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