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鄭國拿了個布袋，在密道里，在墻上摳點土，在地上摳點土，還把一塊地磚搬進去。

　　密道的盡頭是個塌方，很明顯，那里原本是通的。鄭國站在塌方前，掏出個小鏟子，挖了些土，放進口袋里。

　　“咱們先出去吧。”鄭國突然說話，把朱英嚇了跳。

　　“哦，你看完了？”

　　“這里太昏暗，眼睛都看瞎了，先出去再說吧。”

　　朱英其實有好多地方想請教他的，因為看得出來，這位絕對是個行家。行家看行家，不需要說話就看得出來的。

　　朱英這么看出鄭國是個行家的呢？

　　他一直在注意鄭國，主要是看他的眼睛。鄭國的眼睛停留在哪里，臉上神色的細微變化，都看在眼里。

　　不得不說，鄭國關注的幾個地方，也是朱英發現疑點的地方。而且，有幾處鄭國發現疑點的地方，恰好是朱英忽略了的。

　　在密道里兩人無聲的交流著，不是內行，很難理解。

　　出去后，肚子餓了，就先去吃個飯。兩人沒說話又分開了。

　　莊梅悄悄問朱英：“這個鄭國先生，你覺得怎么樣？”

　　朱英說：“此人確實是干我們這行的料，有這個天賦。”

　　莊梅很好奇：“你到底發現了什么？”

　　“莫急，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見問不出什么來，莊梅偷偷去看鄭國。問清楚鄭國被安排在哪間房，就摸了過去。只見鄭國在自己屋里，手捧著那些土塊，在發愣。她不明所以，也湊上去看。

　　這整個宅子里，就莊梅一個女子，還是個大美人，所以，盡管不是很熟，但鄭國很樂意讓她在這跟著發愣。

　　莊梅看半天，問鄭國：“這泥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這泥巴有沒有問題，我還沒看出來。”

　　“那你拿上來做什么？”

　　“習慣而已。我們去搞土工的，習慣把路上的泥巴撿起來看。”

　　“能看出什么來？”

　　“姑娘，泥巴是泥巴，可都不一樣。有的泥巴遇水就變成漿糊，有的泥巴一曬就變成灰塵，有個泥巴會吸水，有個泥巴會漏水。所以啊，渠修好后，得沿途勘探，要墊石頭的墊石頭，要放石灰的放石灰。”

　　莊梅瞪大了眼睛：“原來挖坑也這么大學問？”

　　鄭國笑笑：對啊！

　　“可你拿這些泥土上來干什么？這下面又不挖渠。”

　　“說了這就是個習慣，見到坑道我就想知道這土是怎么樣的。”

　　忽然門外傳來個聲音：“鄭先生不肯明說。”

　　鄭國一呆，門外進來好幾個人，崔瑞，白塵，項燕，莊清，說話的是朱英。

　　“莊姑娘怕是聽不懂，你不肯跟她說，你跟我說吧。”朱英笑道，“你收集這些泥土，當然不是沒原因的。”

　　莊梅聽他說自己不懂，馬上把臉拉下來，喝道：“我是沒有你們這些糟心的學問，要讓我來辦事，哪用那么麻煩？不就想知道這密道通向哪里嗎？把它挖通了就得了，我們帶了那么多兵，三天就可以挖到城外去！”

　　項燕搖搖頭：“莊姑娘，你也想得太簡單了，這里離城墻還有幾百上千步，就算要挖，沒半個月也挖不到城外啊。”

　　莊梅不服：“你幾百人，一人一把鏟子，也要那么久？”

　　“我就算有上萬人，地道前面挖土也只能留兩三個啊！就像鄭先生說的，這又不是修明渠。幾百人只能輪著挖，但前面就只有兩三個。”

　　莊梅憋紅了臉，低聲說：“你，你這也知道？你挖過？”

　　“兵法上本來就有土攻，只是費時費力，少人用而已。”

　　白塵悄悄拉著莊梅的衣服：“你這法子，是個人就能想到，但真要隨便一挖，本來就是塌方，地基已經很松，頂上的房子還要不要了？”

　　莊梅知道自己露了怯了，當著這么多人下不來臺，忍住氣，惡狠狠地瞪了朱英一眼，走開去生悶氣。

　　鄭國見人都來了，怕莊梅發飆，趕緊說：“我不是不肯告訴莊姑娘，而是，我還沒研究出來呢。”

　　“那你說說，你為什么要收集這些土。我們可下去過很多次了，誰也沒去注意這土啊。你是搞土工的，必有道理，懇請賜教。”朱英很誠懇地說。

　　鄭國呆了一呆，知道此人懂行，騙不了，就說：“我只是有所懷疑而已，但沒有證據，我不喜歡說。因為崔計把他了解的情況跟我說了……”

　　“崔計？”朱英一愣，“你見過他？什么時候？”

　　鄭國忽然明白自己說漏嘴了，尷尬地說：“這個，這個……”

　　崔瑞也一愣，輕聲說：“怎么，太子把三哥偷偷地弄出來了？”

　　鄭國趕忙接上他的話：“崔兄，這話是你說的啊，不是我說的。”

　　崔瑞愣了會，馬上明白怎么回事，笑了笑，心照不宣。

　　莊梅冷著臉，鼻子一哼，但沒說話。

　　朱英知道姬絳念舊情，把崔計弄出去了，心里也輕松了許多，呵呵笑道：“崔計那個笨蛋，他能發現什么啊？”

　　鄭國也微微一笑：‘人不可貌相。’

　　“哦，那他發現什么了？”

　　鄭國沉吟了一下，對朱英說：“現在沒時間解釋這些，你能告訴我，密道里塌方的位置，對應著地面哪里嗎？”

　　朱英很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會在地面上查探？”

　　“如果你沒有這樣做，那我就沒時間陪你們聊了。”鄭國拿出一個麻袋，打開來，給朱英看。

　　里面有麻繩，有直尺，有曲尺，有度盤，琳瑯滿目。

　　除了崔瑞和朱英，其他人沒見過這些，七手八腳動手去翻。

　　莊梅拿到一個有凹槽的長方形木頭，奇形怪狀，問：‘這是什么？’

　　鄭國沒說話，朱英搶著說：“這玩意叫準，是用來測平水的。”

　　“啥意思？”

　　“就是測量平不平的。”

　　“怎么測？”莊梅晃了晃，“就這么一根木頭？”

　　“倒上水就可以測平水了。鄭先生修渠的，這渠底肯定不能歪啊。倒上水，水面就是平的，只要跟水面平到了，那就平了。”

　　“哦，那這繩子呢？”

　　“這不就是測長度的繩子嗎？好了好了，你們別翻了，這都翻亂了，這是工匠必備的準、繩、規、矩。”

　　項燕好奇地拿起一個刻滿了道道的圓環，上面畫了很多古怪的符號，一圈一圈，像圖又像字，但一個也看不懂——這是什么？

　　朱英接過來端詳半天，卻也不知，撓撓頭，看著鄭國。

　　“哦，這叫度盤，很少用到的。是我自己制作的。”

　　“這是做什么的？”

　　“測角用的。哦，不懂吧？一個圓周，我們是分為三百六十五度二分半。這個度盤就是一個圓周，刻了三百六十五度二分半。”

　　“三百六十五度二分半？怎么跟一年的時間那么像？”朱英問。

　　鄭國笑笑：“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天又四分之一天。你不知道吧，這是過去魏國石申規定的。太陽在黃道上一天就走一度，一年剛好走一圈。所以，他把一個圓周規定為三百六十五度二分半！以前可沒那么準。”

　　“原來如此，這度盤我還真沒見過。”

　　幾個人大眼瞪小眼，全都聽不懂。一個圓，分成三百六十五度還多一點，這有啥用？

　　“石申又是誰？”

　　“魏國百多年前的一個天官，寫過一本書叫《天文》，本來是跟水工沒太大關系，誰讓我學得雜呢？”

　　項燕嚷道：“打住，打住，你們這學問，要是問起來沒完沒了，你們倆有空另找地討論去。我現在就問你，拿這些出來做什么？”

　　鄭國趕緊說：“如果朱英不告訴我，地下塌方的地方在地面的哪里，那我只能自己去測量了。”

　　項燕好奇地說：“好啊好啊，你去量，我還沒見識過呢。”

　　鄭國張嘴想說話，說不出來，差點把自己給噎死。

　　崔瑞趕緊說：“純粹浪費時間！朱英，如果你測量過，就說，別婆婆媽媽的了，鄭先生既然想到了這點，遲早也知道，你就別藏著了。”

　　朱英知道鄭國在土工方面是個高手，不想為難他。把地下的位置測定出來，對于他不是難事，就是啰嗦。

　　“好吧，我直接帶你去。”

　　鄭國說：“真的？你直接帶我去？”

　　“那當然，說話算話。”

　　“那就好，我就不用帶那么多吃飯的家伙了，我就拿這個吧。”

　　鄭國從麻袋里掏出一把小鋤頭，再拿一把小鏟子，讓崔瑞幫他背了一捆繩子。

　　大家跟著看熱鬧，一起出了門，七扭八拐，來到一個空地上，朱英指著一戶人家，說：“塌方頂上，就在這戶人家門口三尺的地方。”

　　鄭國遠遠地看了下，“咦”了聲，露出驚訝的神情。看看附近有一棵大樹，說要爬上去看看。

　　崔瑞對莊清說：“莊大夫，你幫個忙，把這繩子掛上去。”

　　莊清不大愿意在人多的時候顯擺，有點猶豫，架不住鄭國殷切的懇求，只好答應，接過繩子來。

　　于是，莊清一躍而起，跳到樹頂上，把繩子綁在樹上，再把鄭國拉上來。

　　只有項燕沒見過莊清的本領，驚訝地喊了一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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