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姬咎見莊清這樣說，也沒什么表情，虛應了幾句，把嚴驂留下來，把莊清放出宮去。

　　明天就是冊立大典，他對此一字也不提。莊清不知他到底是什么心態，也不提這茬。

　　不管怎么說，被人逼著去做一件不合禮法的事，總是有點扭捏的。

　　他們趕緊回到楚館，一問，朱英回來了。他倆放下心來，想跟朱英聊會，推門推不開，在門外小聲說：“朱副使，你覺得好些了嗎？”

　　里面沒人說話。

　　兩人干站了會兒，李勢走過來，輕聲說：“他喝醉了，在樹底下吐了半天，此刻大概在睡覺吧。”

　　“那就好，沒事的。朱副使是能做大事的人，拿得起放得下。”

　　李勢小聲問：“大家都議論紛紛，這朱副使，著是怎么了？”

　　“別問了，家家都有難事。”莊梅輕聲說。

　　莊清忽然也感嘆起來：“人生在世，總是得志的時候少，失意的時候多啊！都見到在人前人五人六的，哪見得到背后的艱辛。”

　　李勢雖不知他所指何事，但這道理，是秒懂。

　　“莊大夫見識高遠，說這話甚有深意！”

　　莊梅把莊清拉到屋里，關上門，小聲地說：“今天真是有點出乎意外，收獲太大了。”

　　莊清點了點頭，這兩天，很多謎團都解開了。

　　切，就聽了提大堆故事，雖說了解到了上古不傳的秘聞，然而有什么用？你準備去酒肆跟人講故事？

　　莊清微微一笑：“你啊，就是性子急。這不有眉目了嗎？東門跣那里的線索，到時候問朱英。”

　　莊梅歪著頭問：“朱英要是不肯說呢？看東門跣那樣子，好像有很大的利益，不肯與外人分享的。”

　　“這個，朱英要是不肯說，你不會想辦法嗎？大不了跟他交換。”

　　“你有什么可以跟人交換的？”莊梅奇道，“我家還有什么值錢的寶貝？難道你還能給他許個高官？你自己的官也不算太大，在春申君面前，面子也就比我好點。”

　　莊清被她揶揄得啞口無言，半天，才說：“大不了我也去找幾個盜墓的，把宋國那地方翻一遍。”

　　莊梅問：“宋國有多大？在哪個地方？”

　　莊清嘆氣：“宋國，就在陳縣東北，與秦國的陶邑挨著。哎呀，陶邑本來也屬宋國。”

　　“哼，這地方就大了。現在是我們楚國的地嗎？”

　　“啊呀，楚國是占了些，魏國也占了些，陶邑是秦國穰侯的封地，雖說穰侯死了，誰敢去動……”

　　“那你去盜墓吧，被楚國抓到，你還有救，被魏國抓了，給你個刖刑，還得我把你背回來。”

　　莊清翻白眼：你能不能想點好的？

　　被莊梅說得泄氣：“暫時先別煩惱，朱英都還沒從東門跣那里打聽出什么來，別想那么遠，走一步是一步。”

　　說完，又白了莊梅一眼：“頃王墓，這不還有條線索嗎？”

　　“頃王墓都被人搬空了，你還能找到什么？”

　　“我不知能找到什么，但總得去看看，就算不挖開來，看看也好。”

　　“你怎么找？”

　　“不是有南宮榭嗎？你忘了？他兒子因為這事死的，他又住在附近，我就不信他找不到。”

　　“好吧，這個倒是可以。但我提醒你，這可是在周國，又是人家周人的大王，老祖宗，被人抓住了，砍頭加車裂，你可想清楚了。”

　　莊清憤憤地說：“我要是被砍頭車裂，你是共犯，就算不同罪，也是賣身為奴。”

　　莊梅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氣哭了。

　　“算了算了，不咒你了，總之小心點。”

　　兩人正斗著嘴，吳萍送飯食過來。兩人這才發現天色已黑，草草用完餐，就歇息去了，等明天的冊立大典。

　　朱英呆自己屋沒出來，飯也沒吃。

　　第二天一大早，莊梅起身，出屋門一看，朱英站在樹底下，眼睛盯著樹干，不知在看什么。

　　她走前去，朱英根本不看她。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朱英毫無反應。

　　“朱，朱副使，朱大哥，你怎么了？”

　　莊梅發現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憂戚，目光散亂，心里也替他心疼。

　　她不敢驚擾，就陪他站著。此時大家陸陸續續都起來了，看到他倆站樹下發呆，都不敢上來問。

　　傻愣了好久，朱英突然吐了一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莊梅嚇了一跳：“啊，這，你想，不會……”

　　“我昨天喝了一天的酒，真想死在外面。”

　　“別啊——”

　　“我想家了。我兒子還那么小，整天見不到我，而我還得東跑西顛的，不知他會不會討厭我？”

　　“這邊的事很快就忙完了，你的使命任務也結束了，就這幾天了。”

　　“嗯。說起來，我的使命倒是很完美地完成了。”

　　莊梅說：“我現在有個事不明白，春申君給我安排的任務，是找王子朝的典籍，給你的任務是找白起藏起來的楚墓隨葬品。可是，現在這兩件事，看起來好像是一件事。”

　　“對，我現在也發現，神兵，元晶，楚墓，王子朝典籍，都是有關聯的。昨天你們去見了天子，他說了什么？”

　　“這里說不方便，我跟你進屋說吧。”

　　朱英略一遲疑，搖頭說：“算了，我現在不想聽。”

　　莊梅知他心情不好，也就閉嘴了。

　　莊清起身后，趕緊派景小滿去城外接項燕入城。項燕這三天，一直在城外幾里地的營寨呆著，按約定，今天寅時在王宮會合。

　　吳興也過來幫忙，莊清讓他也去換好朝服，一起去參加冊立大典。

　　“我也去嗎？”吳興怕自己上不得臺面。

　　“一起去吧，人多，姬絳會更高興。”

　　四個人整束完畢，就往王宮去了。

　　快到宮門，遠遠地看到一隊人，齊刷刷站在路邊，一個年輕的臉孔出現在面前，嘴角略帶諷刺：“諸位，太陽都曬屁股了。”

　　莊清趕忙施禮：“項將軍，你來得好早！”

　　看這樣子，景小滿要白跑冤枉路了。

　　“城門還沒開，我就在城外等著了，這五十軍士，你看這陣勢，精神不？”

　　“不錯，不錯，吃了飯嗎？”

　　“都吃的干糧。”

　　“那么早，人家周國可都沒起來呢。走吧。”

　　走到宮門口，門剛剛開，項燕讓軍士都在門外候著，他們一行五人進去了。

　　陸陸續續，大夫們都來了。熊啟也帶著秦軍的一個將軍，幾個人一起過來。見了莊清，寒暄幾句，甚是得意。

　　冊立大典，禮儀甚是繁瑣，人到齊后，周公令人念了一通敕令，這敕令寫得又長，用的都是古語，莊梅跟朱英在下面，每句總有半句聽不懂。

　　雖然聽不懂，但也猜得出來是夸贊公子絳的。

　　念完以后，周公親自給姬絳授予印信，戴上冠冕，然后大夫們一個個過來給他行禮，這就算禮成。

　　說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弄了半天。

　　公子素拘禁在自己的宅子里，猶如囚犯，不準參與這個大典。單大夫表情冷漠，跟在御展之后，不大情愿地給姬絳作揖。

　　冊立大典之后，周公也宣布了幾項重大的命令，國相御展身體有疾，不任其苦，準其辭去國相之職，以上大夫之禮待之。

　　御展辭職，大家到是不驚訝，他先前就病了好久，病剛好又弄了一出好戲，就算姬絳不計較，他自己也覺得灰頭土臉。雖說大家不懷疑他的公心，但確實不宜戀棧，急流勇退是真智士。

　　然后，敕令公子絳要顧念兄弟之情，善待公子素。

　　第三道敕令，宣布太子絳領國相事，大政上稟，小事自裁。

　　這道敕令，卻令大伙有點驚訝，周公年事雖大，但還不至于完全放權吧？太子兼任相國，周國真要煥然一新了。

　　姬絳意氣風發，正式成為太子兼國相，馬上宣布，把王宮內明堂前的一個偏殿改名為“勤政殿”，以后，他就在勤政殿處理大小事務。

　　大夫這個時候再抬頭看他，不再是那個謙謙守禮，謹于行，訥于言的二世子，而是年輕有為奮發上進的英武太子，心里都有點恍惚，這氣勢，這形勢，莫不真是有為之君？換太子還真換對了？

　　姬絳的第二道令，就是善待群公子，除了公子素，還有兩個庶弟，都以大夫禮相待。

　　然后，這冊立大典就算是完美結束。這個時候，公子絳當太子的事，除了洛陽，洛陽以外的全體國民，也都知道了。

　　周人最重禮儀，一套繁瑣的禮儀下來，這就是鐵板釘釘的事了，不管公子素原本如何，此時才叫“大局已定”。嫡庶之別既分，君臣之命既定，終于放下心來，可以大展拳腳了。

　　項燕跟莊清恭賀畢，問太子絳：“敢問太子，如今是不是可以搬運寶藏了？”

　　姬絳哈哈一笑，滿心歡喜地說：“拖了將軍幾天，還請海涵。如今當然可以了。這么著吧，那寶貝比較多，我決定把我那舊宅讓給你們住幾天，我的人都撤了，你們好好清點。”

　　“那行，太子果然是能做大事的人，想得周到。”

　　熊啟也過來，恭喜太子絳，不待開口，太子絳就說：“莫急，馬上給你！”

　　一揮手，殿外進來一個侍衛，手捧著一個云紋金絲嵌楠木盒子，當著眾大夫的面，啪的一聲，打開，里面是幾顆圓滾滾亮晶晶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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