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起死回生3
3、
莊清和吳興聞言,都大吃一驚。
吳興是因為跟呂不韋算是同行,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個大商人。
莊清是因為聽說他扶立子楚為安國君嫡子的離奇故事!
“呂不韋?難怪眼光超凡脫俗,行事與眾不同!”莊清贊道,“我聽說你扶立子楚為安國君的嫡子,這都怎么想的?”
呂不韋不想多說,就要告辭而去。
莊清拉著他,誠懇地說:“我在郢陳,遇到一個從秦國出來的老大夫,叫端木仇的,你認識嗎?”
“不認識。”
熊啟嘿嘿一笑:“我認識。此人因為犯了點事,不敢在秦國做官了,逃走了,原來去了你們楚國。”
“端木仇今年死的,生前跟我交游,很喜歡講秦國的事情。呂先生到秦國不長,不認識此人也很正常,但他多次提到你,對你甚是佩服。”
“他見過我嗎?”
“可能沒見過你吧。但他對秦國宮闈的事,非常熟悉。”
“那是自然,他本來就在宮里,職位雖低,但大人物統(tǒng)統(tǒng)認識。”熊啟不屑地說。
吳興不明白他們說什么,莊清說:“我就把從端木仇那里聽來的,跟呂先生說一說,你看對不對?”
見呂不韋沒吭聲,就說:
秦王嬴稷,年紀已經(jīng)七旬了,是世所罕有的高壽國君,也就比周天子姬延小點。先太子還死在他前面。由于太子死了,就立安國君為太子。
安國君從未想到自己居然能當太子,從來也沒學習治國,平常都是聲色犬馬,以玩樂為主,所以生了二十多個兒子。異人是中間的一個,上有兄,下有弟,安國君的嫡子之位,無論如何是輪不到他的。
何況他還在趙國當人質(zhì)多年,秦廷怕是都忘了有這么一個王孫了。
但呂不韋目光獨到,在秦國復雜的厲害關系中,發(fā)現(xiàn)了一條裂縫:安國君寵愛的嫡夫人,自己沒有兒子!
秦王嬴稷年事已高,已經(jīng)熬死一個太子了,不大可能熬死第二個太子,雖然安國君聲色犬馬,身體也不大行,但熬到繼位當秦王是沒問題的。因此,安國君的嫡子,等嬴稷死后,自然就是秦國太子。
可是,安國君的嫡夫人自己沒兒子,以安國君的身體和年紀,怕是不大有機會生兒子了。那么,安國君的夫人就必須在現(xiàn)有的兒子中選一個,作為自己的嫡子。
什么樣的人才適合當自己的兒子呢?
最沒有根基,離開自己就不行的人最合適!當然,此子必須也得孝順她。
在朝堂上有根基,或者外家強勢的,或者賢明能干的,都不適合。異人被扔在趙國當那么多年人質(zhì),也沒人記得把他弄回來,他生母又不得寵,可算得上是秦國子孫中可有可無的一個了。
呂不韋恰好就要把異人介紹給安國君夫人!
經(jīng)過不懈努力,再加上安國君夫人衡量了其中利害,終于接受把異人當做自己的嫡子。異人為表孝心,改名“子楚”,因為安國君夫人就是楚人。
秦趙長平打得那么厲害,白起殺四十五萬趙人,子楚也沒擔心過自己,直到秦軍包圍邯鄲都城,子楚才怕了。
平常你打我我打你,喪師割地,趙國也不至于拿他怎么樣。但如果國都失陷,趙國滅亡,那就不客氣了,滅亡前不殺他解氣,那就仁義過頭了。
如果他只是秦國一個普通的“質(zhì)子”,那倒是無所謂,可他如今是秦國太子的嫡子,價值就不一樣了。呂不韋動用自己在趙國多年經(jīng)商留下來的資源,賄賂多人,終于把子楚送回秦國。
人質(zhì)逃跑,而且還是在邯鄲被圍的時候,趙國自然憤怒異常。全境通緝呂不韋。
吳興聽到此處,一連串的“哦”,豎起大拇指,“呂先生真了不起!”
莊清說:“那當然,秦王年事已高,安國君繼位也就是眼前幾年的事情。而且,安國君自己也快四十了,總不會跟他父王一樣高壽吧?子楚也就三十來歲,呂先生的富貴,長著呢。”
吳興佩服得五體投地,這等眼光,這等胸懷,可不是開個小店,做點買賣,蠅營狗茍,從牙縫了掙點小錢的商人所能擁有的。
吳興沖呂不韋深深一拜,搞得呂不韋莫名其妙:“我又沒升你官,又沒借你錢,沒事拜我干什么?”
“無他,就是佩服,所以想拜你一拜。”
“你,你這么大禮,我都不知怎么回。”
“你不用回,就受我一拜好了。古往今來,做買賣的多了,做到你這個地步,真是亙古未有。”
熊啟哈哈笑道:“呂先生是個奇人,我在秦國呆二十年,都不如與呂先生行一月路。”
莊清說:“足下因母而貴,在秦國也是個貴公子。然而閱歷淺,又沒有功勞,因此讓呂不韋當你的副使,幫你立點功勞是吧?”
熊啟倒也不隱瞞,還有些得意。
“呂不韋,呂先生,開始呢,我也是對你不屑一顧的。但跟你這一個來月,我從你身上學到了很多,改變了我的看法。”
呂不韋倒是不好意思了:“鄙人在秦國沒有根基,還得望公子提攜。”
“外人面前,不必說得這么肉麻,我年紀太輕,平日有不敬之處,還請海涵。”
兩人在楚館,當著外人,突然說這些掏心掏肺的話,讓莊清都有點側(cè)目。
等他們說完,莊清冷哼一聲:“我忽然想到幾件令人疑惑的事,望二位不吝賜教。”
“你想到什么了?”
“秦國人質(zhì)逃走,趙國自然不會通緝子楚,但肯定會遷怒呂先生,如果被他們抓到,怕是要讓你嘗嘗車裂的味道。但是,你既然已經(jīng)逃出趙國,在秦國躲了一年多,還隱藏姓名做什么?除非——你是要回趙國去。”
呂不韋聽到這一句,也嚇出一聲冷汗。
“能讓你冒著車裂的風險偷進趙國,這是什么大事呢?”
呂不韋把臉轉(zhuǎn)開,不想回答。
“也許我不該問,但這肯定是件重大的私事。說不定我能幫忙呢?”
呂不韋把臉轉(zhuǎn)過來,哈哈一笑:“莊大夫心細,果然非同凡響。然而我的事情嘛,自然不勞閣下費心。”
莊清淡淡地笑:“這個嘛,算我多事。但有另一件事,我盤算了很久,一直存在一個疑惑,今天必須問個明白。”
“還有何事?”
“我到洛陽來的時候,吳大夫不在館里,是去溫縣處理朋友的事情去了,也就是劉縣令扣押往來商旅的事。好巧,那天是你們給放的。”
“這等小事,剛才吳大夫已經(jīng)說過了,就不要再提了。”
“哼,這里有個很神奇的事情。我到周國提議合縱伐秦,幾天時間,你們就帶著秦王的口諭過來,我就想問,雖然你們秦國傳遞消息很快,但你們是用翅膀飛過來的嗎?”
莊清嘴角微微一挑,語帶諷刺。
吳興愣了半晌,想明白了,恍然大悟地說:“對啊,我在溫縣見到你們,莊大夫在朝堂上的話,傳到咸陽,再傳回來,怎么也得十天吧?”
熊啟臉色不大自在,偷偷地看了呂不韋一眼。莊清當然知道拿主意的是呂不韋。
“我也問過周國的人,得知你們秦國并不經(jīng)常傳秦王口諭,只有一些很小的事,才會不寫書令。也就是周國,被你們嚇了這么多年,如同仆妾!”
“你們兩個,是假傳秦王口諭!”吳興嚷道。
呂不韋見此,不好抵賴,沖莊清一鞠躬:“大夫心思縝密,在下佩服。不錯,我們當時在溫縣,聽說這事,就私自做主,假冒秦使。沒有書信,就傳口諭。大夫打算告發(fā)我們嗎?”
莊清大笑:“我告發(fā)你們有什么用?把這件丟臉的事公布出去,周國恨你,也恨我。”
呂不韋也笑道:“我們這雖然辦得急,但事后是得到秦國肯定的,應侯一口應承了這事。所以再追究就沒意思了。”
“我聽說應侯身體不好?”吳興問。
呂不韋說:“身體嘛,是不好,躺床上理事也有幾年了。不過麻煩不在身體。鄭安國投降趙國,對應侯來說,是個麻煩事。”
吳興不解地問:“為什么?”
“因為鄭安國是應侯舉薦的。按照秦國律法,鄭安國降敵,是族誅之罪,應侯要連坐。”
莊清說:“難道秦王會讓應侯連坐?”
“秦王估計不會,但下面的人,那能不趁機會拱他?他這位置怕是坐不安穩(wěn)了。”
熊啟扯了下呂不韋,說:“不要妄議國政。”
呂不韋說:“莊大夫是個穩(wěn)重之人,這些事情,很快也是滿朝皆知的了。”
莊清對呂不韋的獨到眼光非常佩服,贊許地點了點頭。
有的人,天生對于權與利的關系非常敏感,否則,也想不出扶持落魄公子當未來太子這么一招妙棋。
呂不韋能猜出安國君夫人的利與害,自然也容易猜出應侯范睢的利與害。
但莊清依舊不放過剛才那個問題,悠悠地說:“我看問題,與他人不同。儒生議論國政,常常是從仁義入手,我經(jīng)常是從利益入手。但若論利益,我比商人還是差一些。”
莊清是看著呂不韋來說的,不知怎么的,吳興也覺得腰板直了些。
“所以,我在想,是什么大利害,能夠讓先生冒著車裂的危險,隱瞞姓名想要偷進趙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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