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嚴驂笑道：“不是，你當然是人，只是因為你身上也有這股氣。這股氣，貫通你全身經脈，令你身輕如燕。”

　　這么一說，還真是。自己每次跑，都有一種感覺，好像有人托住自己似的，難道就是這個？

　　嚴驂說，“你是不是修煉過？”

　　莊清苦笑道：“我從來就不喜歡這些方士之說，那會去修煉？”

　　“你沒有修煉過，也不奇怪，因為這世上，有的人是天生的，但不清楚自己的能力。我們呢，比你更了解自己而已。”

　　“梅子也是嗎？”

　　“是的。”

　　“可是，她明明已經死了！”

　　嚴驂說：“奇怪就在這里，按道理，一個人死了，氣就散了……”

　　吳萍說：“對啊，她已經沒氣了。”

　　嚴驂苦笑道：“此氣，非彼氣。你說的是呼吸之氣，事實上，這根本就不是同一個氣，只不過，我不知該怎么稱呼它。”

　　你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它？

　　莊清心里一動，想起一段話，忽然喃喃地念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

　　嚴驂笑道：“對，就是這個意思，如老子所說。閣下還讀過老子？”

　　我以前什么書都讀，只要見到就讀。《老子》一書，很常見。

　　老子其實就是個天生能感應這個氣的人。他說的這個，就是我所說的氣。

　　老子說，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我就強行給他起個名字叫“大道”，但我根據自己的體驗，覺得它其實很像氣，飄飄渺渺，無影無蹤，似有若無。所以，我習慣把它叫“氣”。

　　這名字是我起的，當然，你可以不用這個名字。

　　大家聽得目瞪口呆，別說吳萍，楚館里的人都抓狂，這根本就超出他們的智力水平。

　　“可是，莊姑娘明明已經死了，身上，卻依然有一股氣，所以，我覺得，她未必是真的死了，或許我把經絡疏通，她就能醒來。”

　　大家一聽，非常高興，無不催他趕緊去。

　　莊清說：“你說的這個氣，你是怎么摸到的？我摸了好多次了，完全就沒感覺啊？”

　　“你摸的那個叫脈搏，不是經絡。經絡不是什么人都摸得到的。”

　　嚴驂把裝金針的盒子蓋上，又說：“我們煉氣士，跟醫生，用的是同一條經脈，然而，實質又截然不同。我不知該怎么說這件事。”

　　“我大概聽明白了。”

　　楚館里其他人都不敢吭聲，大眼瞪小眼。既然莊清都說聽明白了，那就別說話了。

　　雖然聽不懂，但感覺是玄之又玄，妙不可言，其他人對嚴驂已經是在內心里頂禮膜拜了。

　　大家一起跟著嚴驂擠進莊梅的屋子，莊梅如今平躺在床上，神色端莊，一點不像是死了。大家好像怕吵醒她，一進來就不敢大聲喘氣了。

　　嚴驂抓住莊梅的手腕，就如同醫生把脈似的，捏著不動。

　　“你平常沒有什么奇怪的感覺嗎？”嚴驂問莊清。

　　“隱隱約約有一點，仔細去感覺，卻又感覺不到。”

　　“你天天在使用著氣，卻又感覺不到它。如果你能感覺得到，你可以導引它的，讓他順著自己的經脈，運行一周天，你會覺得很舒服。”

　　“這些都是你師父，鶴琴子教的嗎？”

　　嚴驂一呆，見他居然說出自己師父的名諱，有點驚訝。

　　“我師父，已經有七八年沒見過了。”

　　“你下山那么久了嗎？”

　　嚴驂苦笑，我下山就一年多，他一句話也沒留下，自己云游去了。

　　莊清很認真地問了個問題：“你師父，是不是仙人？”

　　“世上并無仙人，只有凡人。”

　　這個回答，著實讓大家驚訝不已。

　　“你不相信世上有仙人？上古還有神族呢。”

　　嚴驂呵呵一笑，舉起手來，盒子里一根金針飄上來，落到手指縫里，嚴驂輕輕把它夾住。

　　莊清一驚，這不就是莊梅的“隔空取物”嗎？原來他也會。

　　“如果我想騙點錢花花，我就會自稱仙人，你們也不可能不信。”

　　他把針往莊梅的手上扎進去，捻著針，讓針轉起來。

　　“可惜，世上并無仙人。”

　　大家默默地看著他，都不敢吭聲。

　　莊清心里不禁暗嘆，難怪此人能自由出入宮禁，跟天子和周公平起平坐，真的是位高人。

　　嚴驂把莊清的手拉過來，又摸了下，皺著眉頭說：“莊大夫，你身上的氣，比我的強多了！而莊姑娘的氣，比你的強多了！”

　　莊清說：“我根本摸不出來，你能教我嗎？”

　　“不能。”

　　“為什么？”

　　“我師父沒教過我，他說，這個需要自己去悟。我不知如何教你，我自己都是悟的。”

　　“你是怎么悟的？也得去找個大山呆著？”

　　嚴驂哈哈一笑：“其實你適合去修煉，不適合當大夫。”

　　他又拿起一根金針，扎進莊梅手腕里，又是捻著針管原地轉圈。

　　扎了兩下，莊梅連血都不出一點。吳萍看著心驚肉跳，驚訝不已。

　　“莊姑娘身上雖然有氣，但并不聯通，都是斷的，我用金針把斷的地方接上。這怕是要很長時間。”

　　“要多久？”

　　“很難說，起碼得十天半月吧。”

　　又從包袱里拿了一些藥材，聞著挺香的，在金針上擦了擦，扎到胸口上。

　　“這是什么藥？”

　　“哎呀，別問了，我又不教書，一個個解釋，沒完沒了了嗎？反正，我這些天會經常來，你們要看就看，別多問。你會管飯嗎？”

　　莊清忍不住笑道：“你一個大仙人，還擔心吃的？”

　　其實嚴驂說的時候，是瞄著吳萍的，把吳萍臊得臉紅。

　　有人問：“非得用金針嗎？”

　　“你要是能交我點學費，我就告訴你。”嚴驂做個鬼臉，呵呵一笑。

　　又扎了幾針，他說：“今天就到這里吧，都出去。我每隔三五個時辰會來扎一次，金針就插在身上，你們看好了，別被人偷了，這可是從公子絳那里借的，丟了你們得賠。”

　　莊清忙說：“那自然不敢丟。這么說，你是要住在這里了？”

　　嚴驂撓撓頭，說：“看來不住不行。當然，你把她送我家也行。但我還是喜歡住這里，有人管飯。”

　　吳萍忍不住說：“只要能把姐姐救醒，你要吃什么盡管說，撐死為止。”

　　說的大家都哈哈大笑。

　　被嚴驂扎了幾針，莊梅依舊靜靜地躺著，沒有任何反應。莊清不知到底有沒有用，但看嚴驂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又不敢懷疑他。

　　他說起的那種“氣”，聽起來玄，然而憑感覺，又好像是真是存在。

　　出到客廳，莊清問：“你剛才拿金針的那招，我家梅子也會使，這叫‘隔空取物’，這都是自己悟到的嗎？”

　　“我聽說她剛到洛陽時，能令城樓上的響器發聲，我就知道她跟我是一樣的人。我說過，有這樣的能力的，屬于少數人。如何操控，我并不知道，憑感覺吧。你家姑娘有人教嗎？”

　　莊清搖搖頭。

　　“這就對了，自己悟到的。”

　　“你說的這種氣，存在于天地間？”

　　“對，這個氣，先于天地生成，飄飄忽忽，無窮無盡，無聲無息，無影無蹤，不可名狀。”

　　莊清苦笑道：“不怕你笑話，其實我也不是很理解你說的這個，只是，在他們面前，我得裝出一副很懂的樣子來。”

　　嚴驂哈哈笑了起來，說：“沒事的，不明白很正常，我開始聽我師父說的時候，一樣不懂。”

　　他想了想，打起比方來：“世上之物，無非是有形之物，無形之物。有形就不說了，無形之物，如風，吹到臉上就知道。如火，靠近你就知熱。如光，眼睛可以看到。而這天地間的氣，并非我們呼吸之氣，卻無法用眼耳鼻舌身去感知。”

　　他站起來，一抬雙手，衣袖好像被風吹起，像風帆一樣鼓起來。

　　“我只能這樣操控它，讓你明白，這是真實存在之物。”

　　莊清信奉“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跟孔子說的一樣，“不語怪力亂神”，對鬼神之事從來都是嗤之以鼻。如今看到嚴驂，不像是變戲法騙人的，眼前所見又不得不信。

　　“太難以置信了!”莊清嘆道，“今天真是大開眼界。”

　　嚴驂呵呵一笑。

　　“依你說，能控制這些氣的，需要的是天賦，那你們到大山里修煉，又有什么用？”

　　嚴驂猶豫了下，說：“有些事情，是我們煉氣士不傳外人的秘法，這些，就別問了。反正，你自己也是個可以吸收這個天地之氣的人，好好用心去感悟吧，多的我也說不出來。”

　　莊清感嘆道：“閣下已經如此，你師父鶴琴子怕是已成仙人。”

　　嚴驂笑道：“我說了，世上沒有仙人。我師父也不是仙人，但他喜歡養鶴，沒事時喜歡趴在鶴身上，滿山飛去。又最喜歡下棋，所以自號為鶴琴子。”

　　“趴在鶴身上飛？”莊清聽得目瞪口呆。

　　“行了，今天說的有點過多。你派個人，跟我回去取被褥，吩咐人給我掃一間房，我要在這多住幾天。”

　　莊清只好派李勢跟他去了。

　　米丹利耶娜360箴言第七十：一個人活在世上，不必與俗人亦步亦趨，但也不能格格不入。保持獨立極其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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