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莊清仔細一看，居然是陳三，也就是崔計！他一手拿著弓弩，一手撐著地，滿臉淚痕。

　　“你先起來，凡事都可商量的。”

　　“不，他沒得商量！”莊清冷冷地說。

　　見他手拿弓弩，瞄了一眼姬絳，這是對著我的吧？

　　姬絳神色有些尷尬，但沒說話。

　　申大夫出來圓場，預防萬一，預防萬一。

　　莊清其實也沒在意這個，帶著點戲謔的態度看著崔計。

　　崔計沒有理他，抬頭對姬絳說：

　　公子，我蒙你救命之恩，誓死相報。這楚墓寶藏，不過是意外所得，賣了錢，不過是想招徠各國食客，也像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一樣！目的，不過是為了在周國長久立足，或者像周最一樣，去大國為相。如果能立為周國太子，又何必要這些身外之物？

　　崔計這一段話，莊清算是徹底明白這賞寶會的意義了。

　　原來，姬絳還真是為了錢。有錢就能招徠各國食客，像春申君門下，如今也有三千食客，莊梅還列為上客，每月還有錢糧。如果沒有錢，哪能做到？

　　春申君是楚國令尹，與楚王是生死交情，封地極大，賞賜極多，養食客是綽綽有余。平原君是趙王的親叔叔，信陵君是魏王的同母兄弟，親得不知多親，位高、權重、爵尊，都是當世人人向往的主子。

　　“我崔計不過一盜墓賊，也不能到外面見人，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姬絳說：“你別這么說，我不能做那種無情無義的事情。”

　　轉頭對莊清說：“莊大夫，人死不能復生，莊姑娘雖然歿去，但被白塵亂用元晶極多，就連君王也沒那么豪奢，就沖這，可否放過崔計？讓他逃竄山野，再也不出來，好嗎？”

　　申大夫也附和：“雖然足下報仇這理由，也是光明正大，然而對于二世子，崔計當真是忠臣，能不能不要殺他？”

　　崔計站起來，沖莊清一鞠躬，說：“我當時要殺莊姑娘，其實，主要就是因為她猜出我跟公子的關系。現在想想，也是過了。”

　　莊清很好奇：“為什么知道這層關系，你就要殺她？”

　　崔計看了一眼姬絳，說：“公子素有大志，辦這賞寶會，確實如你所說，是想要很多錢。你們春申君，為什么天下的人都想去？還不是因為有錢。我就是幫公子搞錢的。”

　　莊清聽得一頭霧水，“那有什么問題？”

　　“可是，公子最需要的，除了錢，還有名聲。錢必須是干凈的錢！否則，你還怎么招徠各國的人才？”

　　莊清這才恍然大悟。

　　“所以，錢是歸二世子，然而壞名聲，留給許家，徐家，王家。他們幾家為什么愿意？”

　　崔計冷冷地說：“他們本就是商人，你以為他們幾家有什么好名聲？”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莊清竟無言以對。

　　“他們幾家是你們的人嗎？”

　　崔計看了眼姬絳，沉聲說：“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訴你。白起發掘楚墓后，也發現自己做得太悖天逆理，這些寶藏雖然值錢，卻也燙手，秦王不敢收。他只好尋了個地方藏了起來，沒想到這一藏就二十年！”

　　“白塵他家，是白起的族人，負責守護這些寶藏。白起死后，他們私自拿出來，想賣了分給白起的家人。但是，這么巨大的數量，就這么偷偷地賣，也不好賣。我就跟他們說，讓二世子想辦法幫他們賣。”

　　申大夫拉了拉他，不想他說那么多，但姬絳攔住他，嘆了口氣說：“讓他說吧。也好解了莊大夫的疑惑。”

　　“公子雖是國君的寵子，然而也只是普通公子，跟他國公子沒法比，有這么大一筆財富，自然愿意。徐家，許家，王家，在秦楚兩國也沒什么買賣，也不擔心兩國追究。他們商人本來也沒什么好名聲，白得的一大筆錢，有什么不敢做的？他們都不是公子的人，不過是暫時合作而已。”

　　看了莊清一眼，問他：“跟國君的兒子做買賣，他們又能有什么好顧慮的？這錢差不多是白得，就跑個腿而已。我們公子給得太大方了。”

　　莊清問：“你們怎么分成的？”

　　崔計說：“白氏拿兩成，徐家，許家，還有新鄭的王氏，各拿一成，剩下五成歸公子！”

　　莊清聽了，不得不佩服，好買賣，好買賣。確實值得做。

　　姬絳低著頭，嘆了口氣，說：“這是個皆大歡喜的事情。我得到了大筆的錢，白氏能賣出更高的價，只要參與，人人都獲利，誰不想干呢？”

　　崔計對莊清鞠躬：“我聽說一個人要報仇，手刃仇人才痛快，你要殺我，我等你。公子不忍心看著我死，那你改天再殺我好了。我絕不逃避。但有一條，你今天說的這些話，必須算數！”

　　“當然算數！”

　　“你如何保證呢？”

　　莊清斜瞥了他一眼，問：“你都還不知道我到底說話算不算，干嘛急急忙忙跑出來？”

　　崔瑞一下子也噎住了。

　　莊清振了振衣袖，正色說：“我拿什么保證？我一不發誓，二不拿性命擔保，我的保證就是一個利字。”

　　“什么利？”

　　“周國與楚國并不接壤，誰當國君，誰當太子，對我們有什么要緊？就算能立一個對楚國友好的，好處也有限。但是，如果周國跟楚國關系好，我們楚國可以敲打敲打韓國，這對楚國也不是壞事。以后，還有些地方需要天子幫個腔的地方。所以，這種舉手之勞，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春申君沒理由不做。”

　　姬絳他們三個對視了一眼，互相有問詢之意，看起來還是有些猶豫。

　　莊清呵呵一笑，說道：“二世子是不是忘了我來洛陽的目的？我是希望讓天子領頭去伐秦。你們周國，實力確實弱小，缺兵少糧，土地人口，不過是大國的一個郡。我們看上的不是你們這點實力，不記得了嗎？”

　　申大夫說：“你們看上的是我們大周天子這個王爵。”

　　“沒錯，不僅楚國，其他各國，幾百年前不都是大周的臣子嗎？如果二世子得到嫡子的位子，未來順利當上國君，與秦與楚關系都很好，再加上你們與韓國的關系，對周國當然是好事，對我楚國，也不錯啊。”

　　申大夫對姬絳點了點頭。

　　莊清對姬絳說：“只要你有這個意思，我馬上就可以給春申君寫信。”

　　姬絳面露喜色，緩緩站了起來，先對崔計說：“你不要太急躁，凡事都可轉圜。”

　　然后對莊清說：“閣下文韜武略，實在是難得的人才。我要是招食客，能招到你這樣的就好了。秦國使者，我會派人去知會。這樣的事情，也不能太招搖，明天入夜之后，把他們都請來，我們再好好謀劃謀劃，你看可好？”

　　“好，是在這嗎？”

　　“不，黃昏時分，我會派人去接你們。”

　　“行！是上次我跟你見面的地方嗎？”

　　“啊，不是。去一個更清凈的地方。”

　　莊清心里說，你家宅子蠻多的嘛。

　　事情已經說定了，莊清還得去告訴秦國的使者，于是起身告辭，臨走前特意交待了一件事。

　　“還有件事，就是楚墓之物，既然是由你送還，你是怎么得到的，還得想個理由，反正，這賞寶會，不能跟你有關系。”

　　姬絳笑道：“先生心思縝密，真是非同尋常。”

　　崔計呵呵一笑：“這個簡單。我本是盜墓賊，就說是我得到的，誘騙徐家許家去賣，他們并不知情。白塵，知道的人少，不必扯進來。反正你也要殺我，就讓我一個人扛罪就好了。”

　　崔計這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別說姬絳眼睛紅了，連莊清都有點動容，要不是姬絳在場，真要問他一句：“你圖什么啊？”

　　莊清不想在姬絳面前動他。現在他手握籌碼，倒是不怕他跑。

　　他跟姬絳打了個躬，剛走出房門，忽然想起，差點忘了，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回頭對姬絳說：

　　“朱英現在是死是活？”

　　莊清這突然一問，姬絳回不過彎了，一呆，說：“明天我們再說這些好嗎？”

　　莊清微微一笑，這突然的一個提問，是非常有技巧的。其實想知道的是“是不是你抓了他”，但卻問“他是死是活”，只要能回答出這個問題，上個問題就自然回答了。警察審犯人的簡單技巧。

　　姬絳雖然沒直接回答，看他這神色，這樣的語氣，已經是坐實了朱英是落在他手里了。這件事困擾了大半個月，至少也有了眉目。

　　不過，朱英是死是活，在莊清心里根本不重要。如果事情就此圓滿結束，楚國也不會去追究一個副使是怎么死的。莊清已經搭上一個莊梅了，再搭上朱英不會更心痛。

　　如果朱英早就被弄死了，倒是可以借此多談談條件。

　　申大夫送他出了姬絳的舊宅，莊清獨自走了。他要去秦館，申大夫也要回去商量事情。徐家那邊，還有沒有元晶，能不能把元晶交給姬絳，就看他的造化了。

　　他應該不會吝嗇元晶的，畢竟國君的位置，總比死了之后才能用得上的東西值錢吧？

　　米丹利耶娜360箴言第二百五十一：當你年老氣衰之時，年輕時候有過的夢想一個個重新浮現在眼前，然而你卻忘了是什么時候，因為什么，而一一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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