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謀事不成1
1、
離開姬絳的別院,莊清沒讓申大夫送,而是自己走了回去。
他肯定有很多話想跟姬絳說,就讓他們好好商量去吧。
出了門,才發(fā)現(xiàn)其實他不識路,只好跳上房頂,仔細觀望,依稀看到遠處的城樓,才知道是靠近城北。而楚館是在南城,離得還好遠。
今天心情大好,使出全身力氣,踩著房脊飛奔而去。
今晚跟二世子姬絳說的這番話,希望能有用,在周公還沒下最后決定前,大概只有二世子能影響他。
二世子是何等聰明的人,當然明白自己說的這番道理。
一個人到此地位,若說對儲君之位沒有任何想法,那是誰也不信。但沒有功勞,沒有德行,光憑父親的寵愛,空手奪位,那是容易出大亂子的。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富貴險中求。人云亦云,因循守舊是沒前途的。
古往今來,但凡勇于奪取君位的人,都不會是懦弱無能之輩。姬絳二十出頭,看著卻非常成熟,應(yīng)該是個有膽氣,有魄力的人物。
回到楚館,見到了莊梅,原來莊梅還在等他。見他回來,就進了他屋里,忙問會見的情況。莊清把事情經(jīng)過一說,莊梅卻不甚高興,反而有點憂心。
“你到王城才幾天?你不過是一使者,不成就走人,為什么要攪和進宮闈之事?你真不怕死?”
“哎呀,你多慮了,我又沒教他造反,只是點撥一下,讓他不要隨大流而已,這就死罪了?”
“嘖嘖,你說這話,自己信不?”嘆了口氣,“人家周國又沒得罪你,從此不得安寧了。”
“周國安不安寧,其實跟我沒關(guān)系,太子素,二世子絳,兩人的關(guān)系就擺在這里,我就算沒來,遲早也有一番爭斗的。”
“那你還點撥個啥。”
莊清沉默了下,說:“合縱這主意是我出的,我想要它成,不想要它黃。”
莊梅輕輕地嘆了口氣,不再爭辯,只是問:“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了?”
“現(xiàn)在只能等了,等二世子有機會替我們說服周公。哦,對了,趁著這幾天的空子,我們明天去找找你那個乞丐朋友吧,希望他們能有用。”
“那好吧,我們各自歇息去吧。”話雖這么說,但莊梅卻沒動,好像欲言又止的樣子。
莊清嘆了口氣,說:“我知你擔心什么。可是,如今的天下,講義講理是沒人聽的,只能講利。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大丈夫橫行天下,不論是非,只論成敗。”
莊梅知道再說什么也沒用,反正事情已經(jīng)做了,話已經(jīng)說了,顧慮太多也沒用。看看夜也深了,也該讓他歇息下。
走到門口,剛要出去,又回過頭,喃喃念了句:“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莊清愣了下,回了句:“孫子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2、
莊清估計有個兩三天,姬絳得空給周公進言,說不定此事就可以成。
這些天也沒怎么休息,正好多睡會。一大早莊梅也沒來催,就這么睡到日上三竿。
起來洗漱完畢,正想著找莊梅,去會會她的新朋友:雒陽乞丐。忽然,周公派來的人就來了。
周王要召見楚國使者!
猝不及防啊,朱英還沒回來,莊清和莊梅只好硬著頭皮去了。
周王這次沒有在大殿召見他們,而是在偏殿,群臣卻到得比上次還齊,更顯得隆重。
大王左手邊,周公對面,坐著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莊清猜,這應(yīng)該就是申大夫說的周最了。
有兩個年輕的貴公子,站在周最后邊,執(zhí)以師禮,就是太子素和其弟絳。
莊清行禮畢,說:“大王今日召見外臣,前幾日所說之事,是不是有所決斷?”
周王沒說話,周公緩緩道:“楚使大夫,我來給你介紹下,這位是我大周有名的賢人,在外面你們都稱呼他為周最。”
周最,按理講應(yīng)該叫姬最,但是他長期在外當大官,是從周國來的,以周為氏,人們稱周最。
他父親給他封了塊地,只有幾個小村莊,小周國的君位由他哥哥坐的時候,大小事務(wù)都由他處理。這真是大材小用。
莊清給周最行大禮,口稱幸會:“先生當年可是叱咤風云的人物,外臣早年在齊國游歷,其實有幸見過先生。”
莊清這句話是吹牛,兼拍馬屁。
周最微微頷首:“閣下精氣十足,倒是很有當年蘇子風度。”
“謬贊,謬贊,不敢與前輩并列。”
周最又轉(zhuǎn)頭對莊梅說:“你這個女娃娃卻是有趣得很。”
莊梅不知這話是夸獎還是諷刺,只好作揖:“見過前輩。”
“你這個女娃娃出入朝堂,怕是經(jīng)常被人罵吧?不過我卻看得慣。”周最捋捋白須,慈祥地看著莊梅。
莊梅十分感動,又對著周最,一揖到底。
“哈哈,女人執(zhí)男子之禮,好,真有趣,我喜歡。女娃娃,有空到我府上來看看我,我要跟你好好聊聊。”
莊梅見他這樣,知他不是說笑,點頭答應(yīng)了。
周最轉(zhuǎn)頭對莊清,卻不似跟對著莊梅那種慈眉善目的樣子,正色說:
“足下前幾日在朝中的一番宏論,我已知曉。你說秦國長平之勝,其實是慘勝,世人但見秦勝之強,卻不見秦勝之弱,真乃真知灼見,遠超俗子。你胸襟開闊,眼光高遠。”
一見面就如此夸贊,莊清忙惶恐辭讓。
“秦王老了,不大能聽得進別人的諫言了。白起,說起來,為秦國立下那么多、那么大的戰(zhàn)功,可是說賜死就賜死了,喜怒無常啊。”
周最雖然隱居多年,但多年來縱橫列國的習慣,稱呼秦君還是叫秦王,也不管殿上坐著的周王舒服不舒服。
“我雖說不再參與各國事務(wù),但交游甚廣,列國消息還是知道的。秦國當時發(fā)河內(nèi)兵,年十五以上者盡數(shù)到上黨,我曾經(jīng)跟韓國說過,野王一帶防備必定空虛,可以尋機奪回。韓國認為白起在野王,根本不敢動,誰知白起早就秘密去了上黨,替代王龁去了。”
莊清嘆服:“先生洞若觀火,的是高人。秦國在河內(nèi)是個孤軍,東、北、南都是敵人,在上黨與趙大戰(zhàn),的確是顧及不到野王。此時如果韓軍渡河北攻,野王定能拿下。”
“正是如此,秦王知道各國害怕白起,故意把白起放在野王,卻又令其秘密潛入王龁軍,等上黨打完了,韓國才發(fā)現(xiàn)白起原來不在野王。戰(zhàn)機稍縱即逝,殊為可惜。”
“前輩,趙括代替廉頗主持上黨軍政,離開丹水防線,與秦軍決戰(zhàn),可惜中了白起的詭計,趙括與后軍斷了聯(lián)系,糧草接濟不上,趙括被逼以少敵多,打了一個多月——”
“我聽說秦軍死了20多萬,趙括每戰(zhàn)必沖在前,在戰(zhàn)場秦軍死的比趙軍多。要不是趙括戰(zhàn)死,上黨軍未必會投降。由此可見,趙括是真將軍,趙國實力是真的強。可惜,趙國精壯都死在上黨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起上黨,說起秦國,觀點甚是相近,頗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周公都頗意外,看樣子,周最是同意合縱了?
別說周公,朝中各位大夫也是一臉迷惑。
然而,周最話頭忽然一轉(zhuǎn):“足下說秦趙是兩虎相爭,兩敗俱傷,確實如此。不知你聽說過宋人打老虎的事情嗎?”
莊清一愣,沒聽說過。
“宋國有一群人路過一座山,見到兩只大老虎在爭地盤,打得不可開交,眾人遠遠地觀望,后來兩只老虎都遍體鱗傷,躺在地上起不來。有一個宋人跟眾人說,我們現(xiàn)在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兩只死老虎。有人提醒他,老虎并沒有死,他說,你沒看到老虎快死了嗎?我現(xiàn)在拿劍過去,噗噗兩下,就都死了。他走過去,剛想拿劍戳,老虎猛然翻過身來,一口把他咬死了。這叫未得其利,反受其禍。其他宋人等了好久,等這兩只老虎死透了,才去把兩只老虎抬了回來,不費吹灰之力。”
莊清聽出周最的意思了。之前跟他說得那么投契,忽然翻轉(zhuǎn)過來,他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
不愧是跟蘇秦他們那伙人混的,別看年紀大,一點也不迷糊。
“老虎還沒真的死透,就想去白撿,臨死前咬一口,你也完了。秦國雖然損失很大,在邯鄲城下遷延3年也沒打下,但他畢竟不是死老虎,就算遍體鱗傷,也是真老虎。我們大周,現(xiàn)在的土地,絕長續(xù)短,也不過人家一個郡,就算有死老虎,也輪不到我們撿吧?”
“單憑周國實力,確實不足以當縱長,但天子可以啊。我們楚國做后盾,絕對不會退縮。以前數(shù)次合縱,都是以大國為縱長,各國之間平起平坐,誰也不服誰,有利而來,利盡而去。又不肯當先,總是虎頭蛇尾。天子就不一樣了,天子可以號令各國——”
“天子號令早就沒人遵從了。天子的威嚴早就沒人懼怕了。我想,你不會不知道吧?”
姬延當了58年天子了,前半輩子都是寄居在鞏城,也就是周最的父、祖供養(yǎng)著,顛沛流離世態(tài)炎涼早就嘗了個遍。此時,聽到周最這么說話,饒是雅量非常也坐不住,老臉一陣紅一陣白,雖然沒說話,心里也泄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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