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吳興聽說莊清的使命黃了，已經(jīng)吃過“送行宴”了，感覺身上輕松多了。心想，這招待任務(wù)差不多了吧？

　　這一天，到下午了，也沒什么事干，他決定親自去市場里買點(diǎn)便宜貨。

　　洛陽是個大城，天天都有肉賣。但是屠戶都是一大早開屠，肉是不能隔夜的，隔夜就餿了。如果運(yùn)氣不好，下午還沒賣掉，那就怕是賣不掉了。你可以死命給他殺價。

　　如今是秋天了，但還不冷，肉不能腌，腌的不好吃，但可以鹵，鹵好了放幾天是沒事的。

　　今天莊清應(yīng)該會在館里吃飯，在周公那里吃得不爽，此時拿點(diǎn)好吃的犒勞犒勞，還是挺貼心的。

　　市場里沒幾個人，賣家看著自己攤上的貨，開始發(fā)愁。賣干貨的當(dāng)然不愁，賣果蔬的，賣狗肉的，那可愁死了。遠(yuǎn)遠(yuǎn)的，吳興就看到有幾個攤位還有肉。剩下的肉當(dāng)然不會是什么好的部位，但好歹是肉。

　　吳興經(jīng)常來撿漏，商家都認(rèn)識，吳興根本不看他們，自顧走路，好像有事情一樣。幾個商家都盯著他，終于忍不住，有人喊了聲：“吳掌柜，吳掌柜！”

　　吳興在楚館是吳大夫，到了這里，大家只知道他是吳掌柜。吳興裝做剛聽見，扭頭，腳步不停，問道：“何事？”

　　“你看，這些要不？便宜點(diǎn)。”

　　吳興停住腳，左右看了看，猶猶豫豫的，走過來，嘴里說：“我店里有肉了，不過可以看看。”

　　攤主一臉的諂媚，臉頰上的肉瞬間堆起，湊出一副笑臉。

　　吳興一眼掃過去，發(fā)現(xiàn)肉剩的還挺多，剛才畢竟是急走，看不真切。看來今天生意不怎么好，狗還剩半只，拿個荷葉蓋住。

　　吳興搖搖頭，這狗太瘦了，沒肉，凈是骨頭。

　　攤主連聲叫屈，這哪算瘦？平常的狗肉不都是這樣的嗎？

　　吳興一邊揮手驅(qū)趕蒼蠅，一邊說，你這肉放得久了，蒼蠅這么多。

　　攤主苦笑道，看你吳掌柜說的，賣肉的哪有沒蒼蠅的？別人都收攤了，附近就我一個，蒼蠅不就都跑我這了嗎？

　　吳興頂他一句，別人都賣完了，你沒賣完，說明你今天這肉不夠好唄。

　　攤主也是沒法子，指著那堆內(nèi)臟說，你要是都買走，這些都?xì)w你。

　　吳興連連擺手，不行，不要，這狗腸硬，不好吃，這狗肝更是騷得很，比貓肉還騷，你送我也沒用，浪費(fèi)柴火。

　　說完，扭頭就走。忽然又回頭問，說那么熱鬧，我還沒問你今天這肉多少錢呢？

　　攤主不假思索地說，今天便宜點(diǎn)，一個錢一斤。

　　吳興好似被雷劈了似的，一臉驚愕，就這個？還一個錢一斤？

　　攤主苦著臉，趕緊接茬，你說多少？

　　吳興定住，思索了下，說，我家里有肉，本來也不想買，但如果你價格合適，也無妨多買點(diǎn)。你也知道我店里人多，可以提前給伙計加個餐。這樣吧，一個錢兩斤怎么樣？

　　攤主鄙夷地盯著他，鼻子里發(fā)出冷笑，吳掌柜，你這也太狠了，這么低的價錢我不會拿回家去嗎？我自己就不能吃？吃不完我可以鹵著吃啊！

　　吳興也不惱，笑道，你說的也是，你可以自己鹵，但是你賣東西都不準(zhǔn)還價的嗎？

　　那有這樣還價的？攤主有點(diǎn)氣惱，都不看他了。

　　吳興想了想說，一個錢一斤，可以，但是這半個狗頭，你得送我，你要是不送，就算了。

　　洛陽行市里的規(guī)矩，這些不好的肉，是要跟好的肉搭著賣的。就是你買一斤好肉，得搭著買一兩狗頭啊，腸子啊，心肝啊，只有脾肺這些是扔掉的。今天這狗肉只搭出去半個狗頭，內(nèi)臟還沒搭出去。

　　攤主猶豫了下，抬眼看了看吳興，吳興腳步一挪，攤主嘆氣說，好，就這樣，成交！一刀把狗頭斬下來，拿稱稱了下，算好價錢，拿大荷葉包好腸子，狗身和狗頭拿竹篾穿好，遞給吳興。

　　吳興心里是很高興的，又撿了點(diǎn)便宜，但臉上看不出來，提了肉就往回走。狗肉比較粗，要先烤再燉，這樣才香。但是花的時間長，所以要趕緊回家，否則這晚飯就太晚了。

　　吳興沒有掌燈吃飯的惡習(xí)，太浪費(fèi)燈油了。

　　剛出市場，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兩個衣著光鮮的人在對面那個街角，看著非常眼熟，不禁一愣。走前幾步，仔細(xì)觀瞧，不覺大喜，這不是在溫縣給我解圍的秦國貴人嗎？

　　吳興雖然吝嗇，但也知道受人滴水之恩，必須還人家一瓶礦泉水，在洛陽這里遇到，不能當(dāng)做沒看見，得上去給人家道個謝。看人家這個打扮，估計不會吃他的飯，但口頭的感謝是得要的。

　　他提著狗肉，追上前去，但那兩人走得很快，吳興是個比較胖的人，雙手不空提著好幾斤東西，果然就追不上。走了一會，又想，自己這個樣子，跑到人家跟前，也是挺失禮的，就沒再追，而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他們兩個進(jìn)了秦國的行人館。

　　秦國也在洛陽設(shè)了個行人館，比楚館大，也正規(guī)多了，而且也有常駐大夫，不過平常沒有任何來往。

　　秦人到了洛陽，住進(jìn)行人館，沒毛病，很正常。吳興不喜歡跟別國的行人館的人有任何關(guān)系。律令也不允許。

　　這就有點(diǎn)麻煩，算了，等下次在街上遇到，好好感謝一下吧。

　　回到楚館，人們見了都很歡喜，畢竟莊清、莊梅不在楚館吃飯的這些天，這幫人也好幾天沒吃肉了。

　　莊清從自己的房里出來了，在庭院里踱著方步，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吳興忙上前拱手。他安慰莊清：“大夫不必介懷，使命雖不成，但大夫盡力了。”

　　莊清一愣，他是真沒想這個問題，心里想的是朱英。

　　吳興試探著問：“大夫是準(zhǔn)備回去面稟君上了是嗎？”

　　“不，我現(xiàn)在還不能走，朱副使還沒找到呢。”

　　“朱副使是在洛陽失蹤的，應(yīng)該找周公要人啊。”

　　“這個事，你不懂，不要亂說。我們還需要在王城呆一段時候。”

　　吳興聽得有些驚訝，但是不好多問。他不知道莊梅還另有任務(wù)，也不知道朱英另有任務(wù)，還以為他們真的就是來撮合周天子當(dāng)縱長的。

　　門外，忽然進(jìn)來一個人，一個老頭剛跨進(jìn)門，就立在那里，盯著莊清。

　　莊清一愣，驚訝地拱手施禮，嘴里喊道：“司馬太史，你，你，是有什么指教嗎？”

　　司馬莫之有氣無力似的，瞟了吳興一眼，對莊清說：“走，我們到內(nèi)室說話。”古人見客都是在客廳，只有很親信的人才會去書房，司馬莫之都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直接要跟莊清去內(nèi)室說。

　　莊清一愣，內(nèi)室？我睡覺的地方？

　　司馬莫之冷哼了聲：“對啊，你這破地方又沒有書房，不去你的內(nèi)室，還能去哪聊？”

　　“為什么不去客廳？”

　　“不想去。”

　　莊清很無語，只好領(lǐng)著這個自來熟的陌生人到自己的寢室。

　　要說這也不是司馬莫之第一次進(jìn)莊清的臥房，上次就是在這里說事。是莊清自己帶他進(jìn)來的。原因就是司馬太史說的，楚館連個說話的書房都沒有。莊清寢室里有草席，是跟莊梅和朱英商議事情用的。

　　莊清不是個很拘禮的人，為人非常隨便，行走坐臥非常不講究。

　　“司馬太史，有何見教？”

　　“你為什么不來找我？”

　　莊清發(fā)愣，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怕你跑得太快，你的使命是結(jié)束了，但是你自己的事情還沒完啊。你是誰？你哪里來？你不得鬧明白嗎？”

　　莊清苦笑：“閣下想讓我從何下手？”

　　“我現(xiàn)在慢慢的回憶起一些事情，我想起有一個山洞，我不知這個山洞在哪，但冥冥中好像有個聲音在響，一想到這個山洞我就想到邙山。我敢肯定你需要找到邙山上的一個山洞。”

　　莊清嘆氣道：“邙山那么大，你知道有多少山洞嗎？”

　　“所以你得花多點(diǎn)時間去找。”

　　“找到山洞后呢？能發(fā)現(xiàn)什么？”

　　“不知。”

　　每次與冷冰冰的司馬莫之的聊天，都十分尷尬。聊到最后總是無話可說。

　　司馬莫之嘆氣道：“最近這些天，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夢，夢到一個非常真實(shí)的地方，但醒來又無跡可尋。”

　　莊清看他花白的胡須，心里想，你怕是老糊涂了。

　　“我知道你對我說的不以為然，但真沒騙你。我夢見跟你在洛陽，聊天，閑逛，很熟悉的感覺，但不知是洛陽哪里。”

　　莊清問：“你今天來，不會就是跟我說這個的吧？”

　　司馬莫之搖搖頭，俯身低聲對莊清說：“上次我給你的那塊玉，你再拿給我看看。”

　　這玉莊清也沒放身上，就放在寢室里。他于是起身去拿。玉握在手里，冰涼的感覺，一點(diǎn)也不溫潤。莊清也是懂玉的人，看這塊只有三根手指大的玉，雖然沒有雕飾，也知道能值點(diǎn)錢。

　　司馬莫之把玉扣在手里，閉著眼睛感受了下，神情有些迷離。忽然睜眼，責(zé)怪莊清：“這玉你為什么不好好收著？到處亂放，應(yīng)該隨身帶著。”

　　莊清從自己腰間掏出一塊玉佩，雕成麒麟形狀，對司馬莫之說，我自己已經(jīng)有了。

　　司馬莫之嘆口氣，幽幽地說：“你根本不懂，這其實(shí)不是玉。雖然非常像玉，但不是玉。”

　　“不是玉？那是什么？”莊清很驚訝。

　　司馬莫之抬頭迷惘地看著莊清，說：“我實(shí)在不知它是什么，但它真不是玉。我希望你自己能搞明白。因?yàn)檫@是你給我的。”

　　莊清拿回這塊玉，握在手里，不知該收起來，還是該佩戴起來。仔細(xì)看，可能當(dāng)時是想做個玉佩，但切好了形狀，卻來不及雕飾，只是一個玉塊而已。

　　正無話可說的時候，莊梅推門進(jìn)來了。沖司馬莫之施了一禮，坐在了莊清的床上。司馬莫之噗哧一笑，他平常也是不拘小節(jié)，很喜歡率性的人。

　　莊梅以女子之身，男子似的當(dāng)楚國使者，司馬莫之并不覺得驚詫，反而有些欣賞。況且，這女孩子身上透著一股靈氣，氣質(zhì)冷艷，言談不輸男子。

　　“莊姑娘，何必坐那么遠(yuǎn)？來來，靠近點(diǎn)。”

　　莊梅微笑著挪到近前，盯著司馬莫之看，一點(diǎn)也不拘束，笑道：“太史，我正好有些事情想請教你。”

　　米丹利耶娜360箴言第八十七：華麗的辭藻，高揚(yáng)的道德，不過是掩藏某種難以出口的目的。誠實(shí)點(diǎn)，少說幾句，用樸素甚至結(jié)巴的語言來跟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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