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你方唱罷我登場(上)
廷尉趙禹和中尉王溫舒出外,代表著蓬萊一案的徹底完結。
一時之間,長安城內的諸方勢力中暗流涌動。
“沒想到蓬萊一案就這么樣塵埃落定了。”漪蘭殿的主人李夫人如是嘆道。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李夫人已于兩年前被當今天子納為私寵。
而且專寵程度尤甚于皇后衛子夫和王夫人,這一點從李夫人現在居住的宮殿就能看出一二,漪蘭殿的上一任主人可是當今天子的生母王娡。
“其實可以算作是情理之中吧,就算是齊王沒有薨逝,廷尉署和中尉署也已經查不下去了。我之前使了點錢買通了中尉署的人。據他們所言,自從臨朐縣尉郭邑和齊王少府屬官薛周相繼畏罪自殺后,兩個衙署手頭上的線索就基本上全斷了。后來查出來一些零碎線索也沒法讓他們深查下去,蓬萊案的幕后之人行事太謹慎了,幾乎所有的手尾都被清理干凈了。”時任北軍司馬的李廣利搖了搖頭道。
“事情若是果如大哥所言,那我們李氏未來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啊!蓬萊一案不論是為勛貴所為,還是衛氏之中有人自作主張,但是這些人做事的手段又準又狠,的確是我們李氏一族所不能及的。”李夫人的聲音猶如珠落玉盤,動聽之極。
“我們李氏本來就是中山國平民出身,只是會一點音律歌舞,用朝臣們的話講就是倡優之人罷了。要不是小妹你受到了天子的寵幸,如何能有今日。”李氏家族的另一個核心,協律都尉李延年用他尖細的嗓音說道,“他們能做到這些,是因為他們花了幾十年時間建立起如今的根基。我們李氏一族驟貴,在這方面有差距才是正常的。只不過既然知道了哪里有不足之處,那我們就慢慢地向他們學習就是了。”
沒錯,就是尖細。當朝寵妃李夫人的二哥李延年,他就是一個宦官。
李延年年輕時因犯法而受到腐刑,后來就到宮中的狗監任職,負責的工作就是養狗。
漢代養狗的風氣很盛行,上至皇帝、王侯,下至平民百姓,都有養狗的習慣。
當今天子也很喜歡養狗,在宮中就有以狗、犬為名的宮廷建筑,如“犬臺宮”、“走狗觀”等。
“其沒入奴婢,分諸苑養狗馬禽獸,及與諸官。”——《史記·平準書》。
告緡得來的奴婢、財富中,也有相當一部分被用于宮中狗馬禽獸的飼養,可見天子對于走狗、禽獸的重視。
司馬相如的舉主楊得意就是當時的狗監,從他能向天子出言推薦老鄉司馬相如,就知道狗監盡管只是個飼養員,在宮中的地位其實并不低。
李延年的發跡也是從他養狗開始的。先是在宮里養狗,成為了天子近臣。
后來又因為擅長音律被天子屢屢召見,當今天子是一個在音律方面相當有造詣的人,將堪稱當世第一音律大家的李延年視為樂律上的知己。
也正因為如此,李延年才有機會在天子的面前吟唱了那首名傳千古的《佳人曲》,并且還給李氏家族帶來了真正發達的機會。
“世間萬事只要肯學總是能夠有所成就的,比起朝堂諸公,我們兄妹幾人都還年輕得很。”說到這里,李廣利突然又正色言道,“小妹,如今什么事情也及不上懷上皇子之事重要。李氏雖名為外戚,但是你一日沒有皇子傍身,李氏的根基就一日不穩。你入宮都兩年,這肚子怎么還是沒有什么動靜啊?”
“大哥說的是,這才是最最緊要的一件事。齊王薨逝,我們未來外甥的皇位繼承路上可就剩下太子這一個競爭對手了。特別是近幾年,因為太子對匈奴的主張偏向議和,天子對他很有些意見,太子的儲位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的穩如泰山。”李延年點了點頭道。
天子對太子有意見,朝中大臣就沒有不知道的。李氏兄弟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的。
要不是當年大司馬霍去病領頭上疏將三王送去了封地,讓太子在宮中沒有對手;要不是大將軍衛青功高蓋世,憑著他的權勢庇佑著太子的“妄為”,太子說不定已經學他的伯父劉榮一樣客死異鄉了。
太子的地位不穩固,其他皇子的機會也就來了。
現在,曾經最受天子寵愛的齊王劉閎已死,太子最強有力的一個競爭對手半路掉隊。
燕王劉旦和廣陵王劉胥,生母不受寵愛,繼位的概率極其渺茫。
而他們的妹妹李氏此時正是天子最為寵愛的妃子,專寵程度甚至要超過曾經獨霸未央宮的衛子夫和王夫人。只要能順利誕下一個皇子,就能子以母貴成為儲位的有力競爭者。
朝堂中對太子有看法或者和衛氏有矛盾的大臣也會逐漸向李氏靠攏,形成一支勢力強大的外戚集團可能就是旦夕之間的事情。
但事情的關鍵還是在皇子身上。
沒有皇子,你們家族未來甚至都得不到諸侯王的庇佑,怎么參與奪嫡。
沒有皇子,朝中大臣又憑什么要投注在你的身上。真要是跟你混了,豈不是會在太子繼位后被拉清單。
齊王死后,有一個大好的機會擺在他們面前。偏偏他們的妹妹就是沒有個兒子,真是太遺憾了。
“入宮兩年,陛下不說是每日都宿于漪蘭殿,可只要在宮中也有超過三分之一的時間在我這里。遲遲未能有孕,小妹的心里也很急啊!”李夫人宜喜宜嗔的雙眉蹙起,惆悵地說道。
一個女人,又如何不想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更不要說決定了自己未來年老色衰時在宮中的境況,這個孩子還牽扯到家族的未來命運。
但是說來也是奇怪,天子在她這里留宿的時候遠超于宮中其他后妃,就是一直不能懷孕。她一度以為是自己的身子上的毛病,還是太醫們的診斷給了她希望。
李延年一看妹妹的神情,趕忙寬慰道:“小妹不要將此事看得太重,你還年輕,在宮中只要好好地將養身體就行。身體越是健康,懷孕的機會也就越大。我和大哥、三弟也會在民間找一些宜子的方子,陛下如此寵幸于你,早晚能讓你得償所愿。”
“沒錯,不管是醫家的方子還是巫師的法術,只要有用我們都可以試試。”李廣利也跟著說道,“而且這一次蓬萊案雖然沒有如我們所想那樣在朝中掀起大風波,將衛氏、霍氏和老牌勛貴、諸侯王等各方勢力牽扯其中,但是齊王這個陛下愛子的薨逝對我們李氏而言也是絕好的消息。小妹,你要記住,就連太一神也在幫助我們。”
李氏兄妹別看僅僅是驟貴,可早就把惠帝、少帝時的諸呂,景帝時的諸竇,當今天子前期的諸田、王當做是未來的目標。
不做個權傾朝野的外戚家族,也對不起他們此時擁有的優越條件。
“大哥、二哥,放心吧,小妹心里有數的。陛下繼位的第三年才有了當利公主,十年之后才有了太子。小妹還年輕,還能等下去。”李夫人展顏笑道。
說來也怪,當今天子盡管是精力旺盛,遠超于父祖,但是子嗣上還真是不如孝景皇帝。
孝景皇帝在四十七歲時就已駕崩,即使不算女兒,二十多年間也生了十四個兒子。
當今現在也四十六歲了,就是把皇子、公主都加起來,也不足十人。皇子更是只有區區四人,今年還剛剛死了一個。
早年間,就因為和第一任皇后陳阿嬌成婚之后多年無子,還被人懷疑是不能生育。親舅舅田蚡當時任太尉,甚至還跟素有交情的淮南王劉安說:“現在陛下沒有太子,大王又是高皇帝的親孫,仁義之名天下無人不知。假如有一天宮車晏駕,不是您又該由誰繼位呢!”
可見子嗣艱難對于一個皇帝而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李廣利、李延年對視了一眼,由李廣利出言道:“小妹這樣想,大哥也就放心了。”
“對了,大哥,你近日在軍中過得怎么樣?”李延年突然問道。
李夫人也把無子的心事放在一邊,看向了大哥李廣利。
“我一入北軍大營,就向軍中主官以及我的上司行賄幾百金,再加上北軍將官都知道我的妹妹是陛下最寵愛的妃子,沒有什么人敢找我的麻煩,上面的都尉、校尉也都很照顧我。”李廣利從容地答道。
李廣利在家鄉只是一個浪蕩子罷了,看起來無才無德。偏偏一入長安就有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以現在的身份、財力行當年的浪蕩之事就成為了極好的交際手段。
朝中的大臣也在這兩年結交了不少。結交的對象固然有一部分是看在李夫人和錢財的面子上,但李廣利的鉆營也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等到李廣利進入了軍中,為人豪爽,出手大氣,更是對了軍人的脾氣,還有那么幾分如魚得水的味道。
“那就好。大漢自立國以來就最重軍功,外戚家族若是沒有軍功也就是下一個薄氏而已。軹侯乃是太宗親舅,不也被逼自殺。沒有周呂侯當年的功勞和留下的部屬,呂后也不可能臨朝稱制。沒有平定七國之亂的功勞,竇王孫這個太皇太后的從侄又怎么可能成為丞相。至于本朝如何,只要看一看大將軍和大司馬就知道了。”李延年嘆了口氣道,“我的身子是不行了,小弟這人又吃不了軍中的這份苦楚,只能靠大哥一人在軍中打拼了。”
西漢不同于瘸了一條腿的東漢,只能和豪強貴族一起共治天下。
治不了豪強貴族怎么辦,就扶持外戚掌權壓制豪強、地方長官。而且東漢的皇帝們還大多活不長,外戚掌權難以遏制的時候,又只能靠宦官出面對抗外戚。所以什么“五侯”、“十常侍”都曾經橫行一時。
西漢的宦官們就比他們的后輩慘得多。
受到秦時趙高亂政的影響,西漢對于宦官的使用就真是當成是家臣一般。宦官就算再怎么收到皇帝的寵信,也不可能插手軍權和政事。
沒有個人勇武,就算你的兵法如神也沒有機會領兵。從沒有丁丁的那一天開始,就意味著身體有了殘缺的李延年已經和軍隊沒有了緣分。他又不是練過《葵花寶典》這種絕世神功,能夠在戰場上萬人敵。
也只能在宮中當一個小白臉,被人稱為是“韓嫣第二”。
嗯,我們的孝武皇帝陛下還有一個喜歡養男寵的小愛好。如總角之交的伴讀韓嫣和大舅哥李延年就是他最為聞名的兩個男寵。
所以有斷袖之癖的哀帝劉欣也只是繼承了祖宗的優良傳統罷了。
而和三個兄、姐相比,在李氏兄妹中行四的李季真的是一無是處。
天子最初也是想過要培養小舅子,畢竟年紀小一些,可塑性也更好一些。可是李季這人進京之后,就成了有名的紈绔子,當真是一點苦頭都吃不得。
最后還是李夫人向天子懇求之后,才答應給李廣利一個機會。他是愛培養人才不假,可有了衛青、霍去病這樣的珠玉在前,對于快三十歲的李廣利,天子是真的很看不上眼。就當給愛妃一個面子,能不能成就看他的造化了。
“無妨。在家鄉時我是遛狗斗雞樣樣精通,偏偏這些都不是我所真心喜歡的。直到進了北軍之中,我才發現自己對于兵事是如此渴望。”李廣利神采飛揚地說道。
進入北軍之后,李廣利發現就連別人認為枯燥的操練都很有意思。向那些參加過幾次對匈奴戰爭的軍官請教兵法時,更是能讓他全神貫注的投入進去。也讓他堅定了未來要走的道路。
“那就好。大哥在軍中的用度若是不足,小妹這里還有千金可以拿去使用。”李夫人神色輕松地說道。
正當寵的妃子,錢財真的只是身外之物。大哥李廣利要是能在軍中站穩了腳跟,再立下一兩個大功,她們家族的根基也就更穩定了幾分。
“應該是用不到了,該打點的人我已經都打點到了。給他們行賄也不能把他們的胃口養得太大,給的太多了以后就不好辦了。接下來的時日,我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變成一個能上戰場的軍官。金錢固然能讓我們稱兄道弟,但是到了戰場上,還是要憑本事說話的。要不然不僅是上司和同僚看不起,就連下屬們也指揮不動。”李廣利擺了擺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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