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竟與虎狼作同道(上)
蓬萊城南,臨時設置的中尉衙門里,最近一段時間總會有慘叫聲隱隱約約地傳出來,導致城南的居民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大堂之中,中壘丞楊琦正在向中尉王溫舒匯報案情的進展。
“中壘丞,趙謙他們招供了嗎?”王溫舒抬起頭來問道。
“王公,各種刑罰這些天里差不多都用上了,趙謙等人還是咬死了他之前對冠軍侯中毒一事一無所知。這是近幾天的問訊記錄,還請王公過目。”說著,中壘丞楊琦將幾份帛書遞給了王溫舒。
王溫舒隨便地翻看了一下,就直接將帛書扔在了案幾上。
這種東西拿出來又能糊弄得了誰,就連他這關都過不了,更別提天子那里了。
他很清楚,天子要的只是結果。不把這個敢于向天子寵臣下毒的黑手揪出來,天子可能連覺都睡不安穩。從理論上來講,幕后之人能對冠軍侯下手,對與冠軍侯出則同輿、入則同席的天子下手也不是不能做到,沒有一個天子能夠大度到容忍這樣的事情。
如果中尉衙門不能給天子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他這個二千石的重臣也絕對討不了好。
“十多天過去了,我們的人在天子鑾駕處仍是一無所獲,陛下和我想要靜候幕后之人上鉤的計劃應該是徹底失敗了。能不能查到真相,就全看我們這里的了。欽犯不招供,那就繼續對他們用刑,反正關了六七十人,死一兩個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記住,天子和本官要的只是幕后之人的線索。”
“下官明白!”楊琦拱手道。
“下去吧,三日之內給我一個結果。”王溫舒揮了揮手,就將楊琦打發了出去。
雖然王溫舒一開始就覺得此案查探起來會有些困難,但是也沒料到幕后之人的行事手段是如此的滴水不漏。就在他請旨抓人的那天,宴會當日服侍貴人的宦官、宮女中就有幾個小宦官已經死在了自己的房間里,并且都是中毒身亡,還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線索。
直到現在,王溫舒都不能忘記天子在聽到稟報后那種憤怒的表情,幕后之人這種明目張膽的行為簡直就像是給了當今一個響亮的耳光。
他現在都有點慶幸自己被天子留在了蓬萊,同時肩負起保護冠軍侯安全的任務。要不然天天都要面對一位隨時可能暴起殺人的至尊,這個心理壓力也著實是太大了點。
“火候應該差不多了。”王溫舒在心里想道。
從一開始,王溫舒就和楊琦等下屬的看法不一樣。
看上去宴會當日服侍貴人的宦官、宮女嫌疑是最大的,那幾個自殺身亡的小宦官好像更是從另一個角度佐證了這一點。
可是他就是覺得不太對勁,幕后之人的行事手段確實精密,連中尉衙門的老手也沒有發現什么線索。但是這樣一個組織嚴密、行事周詳的團伙似乎不應該這么急著就將這些宦官給處置了,線索好像是暫時斷了,但是被激怒的天子顯然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樣迅速而周密的殺人滅口,在他看來更像是急著要掩人耳目一般。什么是他們必須要遮掩的,只能解開事情的真相那條線索。假如不在宦官和宮女的身上,那就只能是敬獻特產的徐安和庖人魏亭這兩個環節有蹊蹺了。
這十多天里,宦官、宮女以及那位尚席令趙謙每天都要被獄吏們嚴刑拷打。徐安和魏亭他們盡管也會上刑,但頻率和強度比起那些宦官、宮女而言簡直是天差地別。
據他的觀察,這兩個環節的涉案人等的心理基本上已經是處于一種比較放松的狀態。王溫舒固然沒聽過什么溫水煮蛙效應,但是也知道當一個人的心理上習慣了這種放松之后很難再緊張起來,可能會很容易就被打開缺口。現在也差不多是收網的時候了。
而且幕后之人必然是盯著中尉的一舉一動,這么長時間中尉署沒有查出什么有用的東西,想必幕后之人的心情也多少有些放松了。
就在此時,一個小吏進來通傳道:“稟中尉,冠軍侯行人陶仲求見。”
王溫舒聞言,只是略一沉吟,就道:“既是冠軍侯行人,先讓他進來吧。”
走進大堂,陶仲站定后躬身行禮道:“冠軍侯行人陶仲,見過王公。”
“不必多禮,未知足下此來何意?”王溫舒問道。
“稟王公,東郡都尉徐賁今日登門請君侯寬宥蓬萊縣尉徐安之過。我家君侯以為,王公此前曾經言道徐安其人與此案并無牽連,還請中尉酌情從輕處置。若是其人事涉此案,王公也不必手下留情。回京之日不遠,還請王公速速查之。”陶仲答道。
“冠軍侯之意,我知之矣。足下就這樣回報于冠軍侯吧。”王溫舒想了一下后,說道。
“喏!”
等陶仲離開后,王溫舒忽然就笑了起來。
冠軍侯霍嬗的這個順水人情做得妙啊,收了一份禮物,還當了一回好人,給貴族們留下一個不計前嫌、寬宏大度的印象。
別問為啥王溫舒知道霍嬗收了禮物,此時漢室的官場上賄賂成風,徐賁登門拜訪是絕不可能不帶禮物的。
只不過這并不重要,陶仲替冠軍侯傳來的最后幾句話才是重點。
和聰明人對話就是這么輕松,剛才的對話雖然只是通過冠軍侯的家臣傳話,但是也能看出這位年少的冠軍侯確實不簡單。中尉衙門中都沒什么人看出的事情,這位冠軍侯似乎是看出了一點端倪。
不過也好,冠軍侯既然派家臣來傳話,那就表示愿意配合中尉衙門的行事了。接下來就該考慮一下怎么利用冠軍侯的這次傳話了。
半個時辰后,王溫舒來到了蓬萊縣大牢。想比于長安城的中尉署大牢,蓬萊縣大牢小了快五分之四左右。只不過條件所限,中尉署也只能湊合著來了。
當王溫舒再一次走進陰森的地牢之中,墻上只有幾盞油燈照明,顯得格外的陰森。
不時還有幾聲慘嚎傳到王溫舒的耳朵里,楊琦他們看樣子正在熱火朝天的工作中。
走到了一間監牢門口,王溫舒對一旁的獄吏說道:“開門,本官有話要問犯人。”
“吱呀”一聲,監牢的大門就被打開了。
“你們都先退下吧。”王溫舒扭頭說道,大步走進了大牢。
進來以后就看到一個穿著破舊的囚衣身影正蜷縮在角落里,只是聽到王溫舒的腳步后這個身影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徐縣尉,你就別裝死了。起來,本官有話要問你。”王溫舒走到近前,居高臨下道。
徐安一骨碌爬了起來,跪伏在王溫舒腳下,叫屈道:“王公,小人只是向天子敬獻一些本地的特產,真的沒有加害冠軍侯的意思啊!”
關在大牢里十多天,徐安覺得自己都快瘋了。
雖說從小讀書習武也很是吃過一些苦頭,但和這段大牢的經歷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再說了,這里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監牢,而是赫赫有名的中尉署大牢。
想想歷任中尉的豐功偉績,以及現任中尉想讓冬天再長一點以方便砍人的名聲。徐安覺得自己恐怕是走不出這間大牢了。
“徐縣尉,你也不必在這里做這等姿態。只要查清案情確實于你無關,那本官也不會對你下辣手。故松茲侯徐偃雖然已經國除,但在天子那里尚有幾份體面留存。而且你的運氣不錯,東郡都尉給冠軍侯送了一份禮物,冠軍侯也愿意放你一馬。”王溫舒冷冷地說道。
王溫舒的這話傳到徐安的耳朵里,仿佛就是天籟之音一般。堂叔出手賄賂冠軍侯,這位天子的頭號寵臣愿意放他一馬,看來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
“多謝冠軍侯仁慈,多謝中尉仁慈!”徐安連連扣首道。
“先別忙著謝,徐縣尉能不能早日脫罪,也要看你配合不配合了。”王溫舒低聲說道。
“配合,一定配合。王公有什么想要問的,請盡管問我。”徐安急忙道。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徐縣尉是聰明人,若是有人指使用鮐鲅下毒這等害人害己的手段,以的聰明應該也是不會去用。所以此前是否有人挑唆于你?”
“稟王公,前些時日,獄吏已經反復問過我好幾遍了,如果真的有,我肯定會講的。”徐安答道。
“真的沒有嗎?你好好想想,就沒有什么人在你面前提過鮐鲅此物。”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王溫舒追問道。
徐安想了一會兒,答道:“確實是沒有人挑唆……郭邑!三個月前,臨朐縣尉郭邑與我一次飲酒時曾經說起過海中黃魚、鮐鲅、鯧魚之類味極鮮,作為敬獻之物是再好不過了。”
“臨朐縣尉郭邑……”王溫舒重復了一下這個名字。
“可小人是真的不知道此物若調制不當,會對孩童有害啊。”徐安喊冤道。
王溫舒倒是相信徐安說他不知道鮐鲅的害處。鮐鲅調制不當產生的毒素本就微弱,這種事情如果沒有特別去了解,一個貴族子弟不知道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就是這個臨朐縣尉郭邑的名字有點出乎他的意料。如果沒記錯的話,郭邑此前是故平陵侯、代郡太守蘇建麾下的一名軍司馬,這位蘇建又是大將軍衛青手下的得力大將,難道此事乃是衛氏所為。
可蘇建都死了四五年了,誰知道這個郭邑有沒有轉投他人門下。
不管是不是與衛氏有關,此事肯定和郭邑脫不了關系,至少他應該是在言語上對徐安進行了引導。
事涉衛氏,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本官信你確不知情,現在還有一事問你。敬獻此物之時,你可命人將烹制之法一并告知尚席令的庖人。”王溫舒又問道。
“回王公,小人和縣令彭靖、縣丞蘇禎所獻大多乃是海中特產,因此是派官寺的庖人孫甲將調制方法教給尚席令的庖人的。”
“這個孫甲與你可有仇怨?”
“小人雖不才,但一向與人為善,與孫甲并無不善。”也許是因為感到有了希望,徐安對于王溫舒的問話是異常的配合。
王溫舒對此也是樂見其成,之前中尉署的工作重點一直就是放在宴會當日服侍貴人的宦官、宮女身上,徐安和庖人魏亭這邊一直都是例行公事一般,所以并無所獲。
今天來訊問徐安也算是大有收獲,即便其他地方沒有什么所獲,至少這個臨朐縣尉郭邑背后可能的衛氏已經足夠給天子一個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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