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抽了又抽，決定道，“你們去個人把向大叫過來，他一個木匠干這種活最在行了。”

　　關于米厘，米，毫米，這些最普通不過的長度單位，她簡單的與向大說過，干精細活計的人對這些東西也敏感，稍一點撥就明白了。

　　“我去，我去，我去找，”臘月主動請纓，跳起來就跑。其實她也不小了，今年已經九歲，除了在胡栓子面前其余時間都很活潑，沒少上向大給她做小玩意兒玩。

　　胡老爹站起來找了竹葉墊在地上，坐下，他摸出煙袋，‘咔咔’的打火石，問道，“蓋了這樣的棚子，種下的菜就能早些日子長出來？”剛開春，這會兒還很冷，除了山上的野菜和和樹上剛冒頭的綠芽，很難見到綠色。人們常吃的除了脫了水的蘿卜白菜，腌制的各樣咸菜之外，很少能夠吃到新鮮的菜葉。但過兩三個月，春季了，各種各樣的菜都能生長起來。

　　胡小滿走過去，坐在爺爺身邊，笑著講解道，“咱們農民種地還不是什么季節種什么，但有了蔬菜大棚之后就不一樣了，咱們可以人工控制蔬菜需要的環境，無論是光還是熱都可以制造。咱們永遠領先一步，銀子不就掙來了嗎？”

　　說的好像有點道理，但是胡老爹一頭霧水，深深的感嘆自己是真的老了，老話說活的越久知道的越多，也不盡然，孫女的話他聽不懂啊。

　　“光怎么制造？”驚蟄半蹲在她身邊，化身好奇寶寶。

　　“反射，匯集唄，”胡小滿說的含含呼呼，也不敢太過于賣弄知識，關鍵在于她也是個半桶水。很多的事情都處于只知道聽說過，但是沒有做過…

　　等了一會兒的功夫，向大就拉著蹦蹦跳跳的臘月跑過來，他手里捏了一把整整齊齊的布條，攤開了看，上面畫這刻度。

　　跟專業人士講話就是利索，胡小滿稍微一說，向大就明白了。

　　隨即行動起來，幾個人拉著布條把一畝地分成數塊，又把竹板壓彎，測量出支撐竹板的木架子需要多高。

　　村子里這會兒正在拆卸危房，廢物再利用，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木板，胡小滿也最不喜歡把今天的事情放到明天再做，是以各種需要的東西和高度測量出來之后，她就讓人去村里搬木頭。

　　零零碎碎的活計雖然多，但是人也多，一個時辰就把框架扎根在土壤里，加蓋上油紙布和茅草簾子，那就是一個長方形的帳篷。屹立在一片田地中格外扎眼。

　　“老胡家這是不放心紅薯苗苗，要留在地里看的呀。”

　　“什么呀，說是要在里面種菜。”

　　“啥菜有這么嬌貴？還在上面蓋上棚子。”

　　“暖和點兒，那不是能早點長出來嗎，跟冬天發豆芽一個樣兒。”

　　周圍干活的人也都不干了，圍在地頭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胡小滿也沒讓其他人瞞著，反倒鼓勵他們跟著自己一起干，唯一不好的缺點就是前期投入太大，光有了棚子起不了多少作用，里面還的燒炭。

　　用火爐調溫也好，走管道燒暖氣也好，都離不了炭火。只有溫度夠高才讓各種蔬菜都適應，且加快成長。

　　北方多山地，礦山也不少，但距離此地甚遠，且河道里的水還沒恢復，換言之，就算恢復了他們現在的經濟實力也燒不起石炭。

　　但這根本難不住胡小滿，山上那么多的大樹，只需要費點工夫燒成木炭就可，木炭雖然不如石碳，但用來調溫足夠了。她還可以承包山頭，把山林里的樹砍掉種上果樹，不會破壞生態平衡不說，還能多添一份收益。

　　但這些村民不懂，他們雖然稀罕，但是嘲笑胡小滿異想天開，但更多的人抱著跟風的心態。

　　一頂蔬菜大棚建造好，胡小滿身體力行的把眾人教會就不再管了。“咱們時間緊迫，你們得抓緊時間把大棚蓋起來，你們幾個辛苦辛苦，這三五天內給整理好。”

　　“你放心吧，”劉獵戶道，“一畝地就這么點大也蓋不了幾個大棚，三五天時間盡夠了。”

　　“好，”胡小滿揣著手含笑而立，“等把事情辦完了，我給你們記一大功。”

　　劉獵戶他們臉上的笑容又深了一層。

　　“里正呀，還給我報仇不？”被紗布捆成粽子的胡疤瘌從擔架上半坐起來詢問。他已經被人抬過來等了許久，好不容易胡小滿有點空閑，他趕緊刷刷存在感。

　　要不是看見這么個人，小滿都要忘了還有這茬，她聞言朝天邊看了看…夕陽只剩一抹余暉，似黑非白的陰云，慢慢將其掩蓋，眨眼的功夫，那光亮就要隱居云端。

　　“明兒個再說吧。”胡小滿擺擺手，帶著人走了。

　　次日清晨一大早，胡小滿從被窩里爬出來，頂著雞窩頭出門。

　　一碗清亮的褐色姜湯，冒著盈盈熱氣，杵在她面前。

　　聞見這個味兒，她就胃里抽抽，連著喝了四天，風寒沒好，胃口倒是被敗壞了。小滿捏著鼻子把湯碗推開，寡淡的臉上大大的寫了一個‘滾’字。

　　驚蟄搖頭失笑，端起湯碗了對著自己灌下去。他知道姜湯沒有特別的藥效，她又不愛喝。

　　熱滾滾的辛辣味兒順著喉嚨流淌到胃里，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跟著舒張。驚蟄長吐一口氣，感覺到后背發燙，味道雖然不好，但有著酣暢淋漓的舒服。

　　他舔舔唇角似在回味，道：“感覺不錯。等會兒奶奶問起我就說你喝了，別說漏了。”

　　胡小滿翹起大拇指，敬佩道：“是條好漢，沒白疼你。”

　　驚蟄笑的更開了道：“快去吃早飯，等會我陪你去隔壁村。”

　　隔壁村？胡小滿敲了敲腦殼，想起來了。“你先去把魯剛給我叫過來。”

　　“那個瘸腿的？”驚蟄對這人印象不佳，微微擰著眉頭道，“過段時間我派人查查他們的底細，你把新進村的人名單給我，一塊摸查一遍。”

　　“麻煩的話，就不用摸查了，我讓村里人也在難民營中打聽過，他們雖然風評不好，但也沒有犯過大的錯誤。”胡小滿帶著驚蟄來到辦公的西廂房，從桌上拿起一本冊子，翻開其中一頁遞給他。

　　那上面灑灑洋洋的寫了十來個人的名字，有好多個都是近來新加入到村莊里的，名字后面寫的是能力，泥瓦匠，車匠，木匠等，甚至還有一個燒窯的。

　　“燒窯做什么的？”驚蟄疑惑的抬首看向她。繼而皺著眉頭自我煩惱道，“幫我找幾本書吧，我還有很多東西都不懂。不要那些詩經，你看過的那些類似記世的就可以。”

　　他的思想貧瘠到只懂一些生活基本的常識，整個人生都是一張白紙，驚蟄急需填充。

　　胡小滿邊翻著自己的書桌，邊得意道：“燒窯，簡單點兒來說就是燒制青磚的。那人是主動找上他們村的，我答應了他不少福利。過段時間就帶著人去大山里找合適的地方燒磚，然后把村里的房子統一整理修整。”

　　她說起這些來眉飛色舞，整個人都透露著不一樣的光彩，驚蟄含笑看她，猛然間想起聽人說過青磚只能由官府燒制。

　　他十分不忍心的提醒小滿：“民間不允許私自燒制青磚。”

　　“哈，”胡小滿轉過身半倚在桌子上，臉上掛著洋洋得意道，“這個我知道，所以咱們要燒的是紅磚，到時再給官府塞點錢買個許可證，如果不讓往外販賣，那就咱們村里自己用。條條大路通向錢，我燒制的也不是青磚，喂飽了他們自然不會追究。”

　　世道有如此鉆空子的一面，驚蟄感覺到自己見識到了其中的冰山一角。同時渴望快速成長的心也不斷的膨脹，他讓胡小滿去吃飯，自己留著辦公房里找書。

　　書房是個很能藏秘密的地方，驚蟄在書本中發現一片紙，上面筆力蒼勁的只寫了兩個字…

　　……李顯。

　　他認得出來，這是胡小滿的筆跡。

　　驚蟄看著那兩個字看了很久，只瞪得眼睛發酸，視線恍惚。他合上眼簾，微抬起下巴，讓臉沐浴在陽光下，緊緊抿在一起的薄唇使五官倏的凌厲起來。他輕輕合上那本書，拿在手上出了辦公房。

　　當帶著書本出現在胡小滿面前時，驚蟄一臉溫和的說，“我想看這本書，改天再從軍營里帶回來，行嗎？”

　　“當然，你拿去吧。”胡小滿放下粥碗，抹了把嘴，就跑去房間換衣服，壓根兒也沒想起來曾經夜里良心作痛時寫下的名字。

　　這樣毫不在乎的態度取悅了驚蟄。他沐浴在陽光下變成琥珀色的眸子，真真流光溢彩起來，里面閃爍著別人看不懂的竊喜。

　　胡小滿在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驚蟄的嘴角直抽抽。

　　她三千發絲用一根看起來就是地攤貨的簪子挽這，身穿灰藍色的布衣長衫，外罩一個大棉襖，腳踩方口福鞋。

　　這人要不是從自己的閨房走出來，驚蟄定會以為這是二寶。這身衣裳看著也是眼熟…應該是大寶的…

　　驚蟄心里默默猜測這。

　　胡老爹替他問出來：“你怎么打扮成二寶的樣子了？”

　　胡小滿抿著嘴角微微一笑，跟二寶一模一樣。“我頂著副里正的名頭容易被人詬病，幸好還有二寶，我倆身份可以互用，外出辦事的時候我就裝扮成他。以后有人問起就說二寶是副里正。”

　　這也是個鉆漏洞的事兒，當初就是因為有這一對活生生的雙胞胎，楚娉婷才把胡小滿往里正的位置上放，被追究起來把二寶推出去就是了。

　　聞言，胡老爹認真的點頭，不放心的道：“我得跟村里人說去，整露餡了不好。”

　　這邊廂正說著話，魯剛架著拐杖過來了。他眼睛看了一圈，沒把換了一身皮的胡小滿認出來。跟胡老爹打了招呼，就問她人去哪兒了。

　　“咳咳咳…”胡小滿捏著嗓子咳嗽，把胡老爹打斷，她道，“胡小滿出去了。叫你過來就是想問問食材準備的怎么樣了。”

　　有著十村一保的規矩，意思就是十個村莊一個保長，每村的里正都要聽保長傳達上面的意思。胡家莊新遷到此，周邊鄰里的關系要搞好，酒桌上出交情，擺一次宴席，請十里八村有頭有臉的人來胡吃海塞一頓，必不可少。

　　聽到是自己最拿手的事情，魯剛淡定下來道：“雖然食材有限，但是招待一二十個人也勉強夠了。定了菜單，我念出來大家伙聽聽？”

　　“爺爺，”胡小滿道，“菜單的事我不懂，您跟奶奶看著辦吧。過幾天地里的活計忙完了，就把這件事操辦起來。”

　　“行。”

　　聽說胡小滿要帶著人去隔壁村找茬。干活的人都不去了，紛紛要求跟著去看熱鬧。

　　“又不是去打架，”胡小滿人五人六的說，“我們是去講道理的，帶著你們算咋回事兒？都散了罷。”

　　眾人興致勃勃而來敗興而歸，紛紛囑咐道，頂不住了的趕緊回來喊一聲。

　　胡小滿哭笑不得的帶著幾個人，把死活不拆紗布的半植物人…胡疤瘌抬走了。

　　兩個村兒的土地相鄰，村莊之間卻隔了有七八里地，他們一行人風風火火抬著個殘廢打地里過，引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尾隨。

　　劉獵戶就與那不認識，卻異常愛八卦的人把前因后果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一會兒的功夫就傳到幾個村人的耳朵里。這下看熱鬧的勁頭更大。追在后頭跟了幾里地來到隔壁村。

　　遠遠的就見入村口矗立了一塊大石頭，胡小滿帶人走到跟前，打眼一瞅就笑了，那石頭上用紅色的朱砂筆寫了倆大字…牛村。

　　說是人多，其實加上胡小滿他們也就十幾個。剛一進村就被人攔了。

　　“你們干啥嘞？”一個粗獷的漢子扛著鋤頭正要出村，看見十幾個面生的人嚇一跳。

　　劉獵戶上前一步拱手，笑得和藹可親道：“我們是隔壁村的，今日特意來拜訪貴村里正。行個方便，勞您去說一聲兒。”

　　他們氣勢洶洶的還抬著個殘廢，怎么看都像找茬的。那漢子說了一句“等著，”就掉頭往村里走。災年鬧得人人自危，從大道上堂而皇之來的，他們當然不敢隨隨便便放人進村。

　　“等著吧，”胡小滿抬抬下巴，示意劉獵戶去跟那些看熱鬧的人套近乎。。

　　她今天雖然不是來找碴兒的，但昨日打胡疤瘌那人顯然沒把胡家村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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