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了幾聲，胡老爹才道：“我們在一個搬尸隊里，都是踏實本分的人。在城里也不認識什么人，想要在附近落腳不定被分到哪兒去了。”

　　提起搬尸隊，胡小滿的眉毛就打結，早在這之前她就怪過自己親爹，不攔這一把年紀的爺爺。幸好那會兒是冬季，細菌和一些傳染病很難存活，要不然死了那么多人，不定會爆發什么疾病。

　　還是早日離開這里能讓人更放心。她心說。

　　“這事兒先別張揚，私底下問問那些人的意思吧，要是愿意一起，我們就帶著他們。”將來到了新的地址肯定缺少勞動力，多一些靠譜的人也好。胡小滿摩挲著下巴琢磨事兒。

　　胡耀祖揣著袖手，趾高氣昂的踏進這個半舊不破的莊子。

　　就見有人正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的人，毫不顧及的說：“這不要臉的孫子又來了。”

　　‘孫子’這個新代號，胡耀祖在短短半年里聽得耳朵都起繭了，他毫不在意的仰著頭走，走到跟前呸的一聲，“孫子說誰呢？”

　　“說你呢。”話一出口，那人就覺得不對，自個兒這是被占了便宜。他拽著步子就要跟胡耀祖掰扯。

　　“少他娘的說廢話，老子今天是有正經事兒，”胡耀祖彈彈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邁著方步走了。

　　他身后聚集的人還在議論：

　　“胡老三腦子里裝的是草，這孫子怎么訛他，他都認。”

　　“又沒吃喝卡拿你的東西，跟著上啥火呀。”

　　“他一家子七零八落的也是慘，胡老頭心里哪能不愧疚呢。”

　　被鄙視目光注目這的胡耀祖誰也不看，哼著小曲兒就到胡老爹屋里來，大大咧咧的在爐子跟前一屁股坐下，抱著爐子嚷嚷著道，“人在哪呢？給整點飯來，我餓了。”

　　這話，每次他來必定要喊上一回，胡老爹不怒不火，從善如流的讓白氏去做飯。

　　正縫衣服的白氏聞言，狠狠的對著手里的衣服戳了一針，撂下就走到胡耀祖跟前，冷著臉道，“連伯母都不叫一聲，你也好意思吃我做的飯？”

　　這是稱呼問題嗎？

　　不……這是一個態度問題，這孫子總在這吃喝卡拿，還一副全世界都欠他的樣子，擱誰誰心里痛快？白氏為了胡老爹心里那點子愧疚忍了許久，自家手里的糧食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那都是欠人家的人情，將來是要還的。

　　胡耀祖歪著頭看老太太，嗤笑道：“啥伯母？我就是外邊撿來的野種，不好意思叫你伯母。不想給東西明說呀，反正對我娘他們，我也是仁至義盡了，餓死誰也不賴我。”

　　白氏被他這種無賴氣得渾身發抖，啐了一口道，“看在一脈相連的份上才照顧你們，你別不識好歹。”

　　她的脾氣出了名的火爆，還說一不二，胡耀祖雖然橫得很，但也不敢跟她硬抗，偏偏嘴，也不搭腔。

　　白氏走了，他又恢復成那張混蛋嘴臉，對著抽旱煙的老爹說道，“我今兒不是來要糧食的。”

　　不要糧食，來干啥？胡老爹抬眼看看他，還是沒說話，吞云吐霧的沉默著。

　　“我知道你們要搬走。”胡耀祖邪笑著，說的肯定，“既然你們都走了，這莊子空著也是空著，我跟我娘他們搬過來住著，省的慌落了。”

　　胡耀祖的老婆孩子確實是死的死沒得沒，孤家寡人的遲早要露餡，而為了多跟胡家這邊要糧食，他特意把老娘找到了，把骨瘦淋漓里的老娘們兒推到跟前，要糧食的事兒都不用他出頭。

　　要知道現在這世道一斤糧食能換一個大姑娘。老婆孩子是沒了，但現在又有了，還不止一個，胡耀祖是有錢又有人，就是住的地方不合心意，聽傳言他們要搬走，他立馬猴急猴急的就來了。

　　“別急，”趴在門前偷聽的胡小滿，攔住怒騰騰的奶奶，“聽聽爺爺怎么說。”

　　她回來了之后白氏心里就生出一底氣，平時忍著胡耀祖就罷了，小滿回來了她就不想忍了，出了門就把孫女兒叫過來。

　　一想她說的有道理，又支著耳朵貼在墻上偷聽。

　　一墻之隔的胡老爹，對于從胡耀祖嘴里說出來的話已經不能再感到詫異。這個曾經人模人樣的侄子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他不要臉面，而且嘴上歹毒，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胃口逐漸變大，從一開始要一斤糧食，一袋糧食，到現在的一個莊子，胡老爹早早已經認定了他徹底改變的本質。

　　“莊子不是我的，你要是想住就找主家說去。”

　　胡老爹的波瀾不驚，使胡耀祖不甚滿意，想到以前在村子里聽到的傳言，他笑的猥瑣道，“知道莊子不是你的，不就是那個小滿的什么……”

　　猛地一道視線射在他臉上，胡老爹隱在煙霧后的老臉時隱時現，顯得有些可怖。

　　胡耀祖把‘姘頭’二字咽回嘴里，接著吊兒郎當的說道，“以你們跟李顯的關系，我在莊子上住下有什么？除非是你不想管，想看著我們孤兒寡母的餓死。”

　　話說到這個份上，胡老爹也不是自不量力之人。不想跟他掰扯，“要么跟著我們走，要么就該上哪上哪去，莊子你不用想了，這是人家李公子的，我老頭子做不了主。”

　　胡耀祖從板凳上蹦起來，吆喝道：“要不是我爹死在你們手里，我跟我娘她們怎么會過現在這種日子？沒吃沒喝沒住，在難民營里讓人欺負。你們好吃好喝的，過好日子去了。我們活成這樣還有什么意思？”

　　“萬人坑里不介意多盛一條死狗。”

　　胡小滿的聲音隔著簾子先傳進來，嚇得胡耀祖一哆嗦，扭過頭去就發現人已經在門口站著了。

　　他下意識的退了兩步，囂張的氣焰也消滅下來，低著頭不看人，眼珠子亂轉。

　　心想：胡小滿狠起來六親不認，她可沒有老頭子似的，那么好糊弄。

　　“看來今天莊子的事兒是沒戲了，不如改天趁著胡小滿不在，再來。”他在心里頹敗的說道。

　　望向門口的孫女，胡老爹把憤怒的表情收起來，面對無休止貪婪的侄子他可以平靜，但從胡耀祖嘴里說出小滿不好的話，他沒辦法在假裝平和。但他更加不想讓小滿聽到…

　　胡耀祖急著想走，但嘴里還是沒有好話，“不耽擱你們一家人團聚了，我回我的窩棚喝涼風去。”

　　胡小滿一言不發的跟著他出去。

　　“去看看，去看看咋回事兒，”胡老爹趕緊指使白氏跟著去。

　　后面有人跟著，胡耀祖當然知道，他心虛的厲害，加緊腳步想跑起來。

　　“站住——”

　　胡小滿輕飄飄的兩個字就把人給唬住了。

　　扭過身，站在路邊的人臊眉耷眼的道，“找我啥事兒啊…”

　　隔了幾步遠，胡小滿上上下下的瞅他，有點認不出來這貨，口吻淡淡道，“你不是想過好日子嗎？心愿還沒達成呢，怎么就走了。”

　　一時半會兒的，胡耀祖不明白她是啥意思，傻不愣登的反問，“我是想過好日子沒錯，你也不愿意幫我呀。”

　　“把胡兔娃找出來，我就讓你過上好日子，”胡小滿懶得再看他，說道，“別忘了，你落到這個地步也是他害的。”

　　從邊城回來這幾天，胡小滿想了很多，忽然記起這個被忽略的人……胡兔娃。他是癩蛤蟆爬腳面，不咬人惡心人。正好今天胡耀祖找上門兒，還提出異想天開的要求，把他打發走找胡兔娃，省的自己真的把胡老大那一支給滅了。

　　老太太跟胡老大的死，一直是爺爺心里打不開的結，她不想在多一樁鬧心事。

　　胡耀祖猥褻的臉上陰沉沉的。他這輩子最恨的幾個人中就有胡兔娃那小子。

　　但誰也不是傻子，他試探著問道：“我要是把人給找到了，你能給我什么？”

　　“呵…”胡小滿笑道，“你要是找不到，就一輩子呆在窩棚里吧。”

　　聞言，胡耀祖緊跟著問，“那我要是找到了你就把莊子給我？”

　　似是而非的笑了笑，胡小滿身走人了。

　　本想確定下來的胡耀祖也不敢追上去問，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踩著步子出去。猶猶豫豫一路，回到城墻根兒的窩棚里，剛一鉆進去，一個女孩兒就撲到懷里，撅著嘴巴問，“你吃飽喝足了，是不是就忘了我呀。”

　　“哪能啊，”胡耀祖敷衍幾句，坐在床邊發呆，拐杖砸在地上發出的咚咚聲才把他驚醒。

　　不耐煩的看著進來的老婦人，“沒事別往這兒來。”

　　曾經壯碩的王氏，早不復當年模樣，她被找到的時候就孤身一人，窩在角落里幾乎餓死，被胡耀祖帶回來之后就一直住在這兒，對這個養了幾十年卻不是親生兒子的人很是忌憚，立在門前，吭吭哧哧的道，“就是想問問你還有沒有……吃的。”

　　“沒有——”胡耀祖嚎叫起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老不死的，要你有啥用？”

　　被罵了一炮的王氏，一句反駁的話也沒有，拄著拐杖反身回去。

　　等等。”胡耀祖追出來，扒著門框問了一句，“你見沒見過胡兔娃那小子？”

　　“沒有，”王氏進了旁邊窩棚，艱難的坐在草堆上，發愣想以前的事兒。

　　要是沒人問，她幾乎都忘了曾經見過胡兔娃。那個只會給人帶來災難的小子也在這個兩頭被封住的城，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沒有人幫襯著，估計那小子早餓死了吧。

　　王氏想著，改日找個機會套套耀祖的話，他不會良心發現要給那個死去的老鬼報仇。倒是胡兔娃，最恨的人恐怕就是胡小滿了吧……

　　她得找到那小子。

　　………

　　天色剛剛擦黑，胡家圍坐在一起吃飯，胡小滿先撂了碗，說是回去休息，出了屋腳下拐個彎兒，就朝莊子后面一排去。

　　剛在莊子上落腳時，就把生病的與沒生病的隔離開，病了的都住在莊子最后面一排的房子里，黑子一家也在。

　　莊子雖然不小，但盛了幾百口人，顯得十分的狹窄，胡小滿人還沒到呢，風聲就傳到黑子爹娘耳朵里，他們雙雙站在月亮門口等著，看到胡小滿時，臉上掛著這樣不住的愧疚。

　　那點不是秘密的秘密，看來是人盡皆知了。胡小滿嘆氣，同以往一樣，笑呵呵的打招呼，“師傅，師娘，你們怎么站在這里，新打的爐子好用嗎？”

　　“好用，好用，”豆豆娘聲音里帶著哽咽，“一共就打了兩套爐子，還給了我們一個，我…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謝謝你了。”

　　“好用就行，不說這個了，”胡小滿沖著劉獵戶笑了笑，挽住豆豆娘的手，邊朝他們屋子的方向走邊說，“今天正好有空，就來找師傅商量點事情。黑子哥還好嗎？”

　　提起黑子來，豆豆娘臉上著了火，像犯了錯一般，低低的道，“他還是老樣子，能撐這么長時間我們已經謝天謝地了。”

　　稍微一試探，胡小滿就不敢再提黑子的話題，幾個人圍著爐子坐，豆豆娘還當她是小孩子，抓出一把炒黃豆塞進她手里。

　　胡小滿從善如流的接了，扔在嘴里咔吧咔吧的嚼，跟劉獵戶說起此來的目的，“我想在咱們村子里挑一撥人，組織一支護衛隊。每月一人五百文。

　　世道亂，我們得自己做點準備。到了新村，什么都得重新發展，也需要人手。”

　　同時她自己也好有人可用，就像今天的事，有一支完全屬于她的護衛隊，胡耀祖沒進莊子就被扔出去了。

　　劉獵戶露出沉思的模樣，點頭贊同道，“你說的有道理，但是一個月500文是不是有些多了？干上兩個月就有一兩銀子了。”

　　“也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都可以，”胡小滿說道，“只限于二到三十歲的青壯年，最重要的是品行好，腦子靈巧聽指揮。”

　　如果按照她的計劃把新村莊發展起來后，不缺銀子使。

　　劉獵戶心里迅速閃過幾個人，“村里的郭照，胡贏，宋大毛他們都不錯，老實，還不迂腐。”

　　“人選就交給師傅，”胡小滿知道，這樣的事情交給他沒錯。劉獵戶為人豪爽義氣，獵戶們都以他為主，村里人也都要賣幾分薄面，這種事情由他出面最好。。

　　兩人在燈下商量了許久，幾乎把村子里數得著都說了一遍，胡小滿強調道，“跟咱們并在一起的棗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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