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
“小娘子,”小丫鬟憐香道,“這無賴又來了,他肯定是跟蹤咱們的呢。
早知道是他,剛才就不該讓他們進(jìn)來……”
蒙面女子靜靜坐著,憐香只好住了口。
“藝拙樂紊,擾了諸位的清靜,小女子這里道聲不是了。”
蒙面女子的聲音溫婉清澈,寧?kù)o如水。
趙寒道:“剛才那一曲琵琶童謠,沁耳清心,怎么能說是打擾呢?
只是,在下有個(gè)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
“足下請(qǐng)說。”蒙面女子道。
“我平日也算聽過不少曲子,可怎么都想不起這首來。敢問這首曲子叫做?”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哥,我來答我來答……”
小女孩們涌了過來,紛紛伸著小手。
“那你們答吧?”趙寒笑道。
“叫‘燕歸家’。”
小孩們齊聲說,“這是大姐姐自己寫的曲子,送給我們做生辰禮物的。”
“沒錯(cuò)了,”憐香插嘴了,“今天是她們幾個(gè)的生辰,小娘子是特意來給他們慶賀的。
喂無賴,你問這些,想干什么啊你?”
“真的?”
洛羽兒走過來,看著小女孩們:
“今天,你們這么多人同一天的生辰啊?”
“是啊是啊……”小女孩們道。
“真難得,那祝賀你們啊。”
“謝謝姐姐……”
里頭有個(gè)年紀(jì)稍大些的小女孩,左手袖子里空空的,只有右手露在外面。
洛羽兒捋了捋那個(gè)空袖子,輕輕摸了摸女孩的小腦袋,略帶憐惜: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五月。”小女孩咧著嘴笑,露出雪白的小兔牙。
“小五月,你的爹娘呢?他們?cè)趺礇]來和你一起慶祝生辰?”
“他們來了啊。”小五月道。
“在哪里?”
“在天上。”
小女孩指了指屋頂,“憐姐姐說,我們的爹娘都在天上,每天都在看著我們。等我們以后長(zhǎng)大了,就可以去找他們了。”
小女孩伸出小小的手,掰了掰口里的小兔牙:
“等這顆牙掉了,我就長(zhǎng)大啦,我就可以去見他們咯,哈哈……”
“對(duì)啊對(duì)啊,”其他小孩們也說,“我們也要掉牙,我們也去找爹爹和娘親。
天上的云彩白花花,爹爹娘親讓咱們看著家……”
孩子們又隨意唱了起來,又吵又鬧。
洛羽兒眼里泛出了淚花。
吵鬧的童聲里,憐香低聲道:
“這些都是上邽附近的孤兒,那些男孩、還有身子好好的女孩,都讓人抱走了。
只有她們沒人要。
是小娘子和章姑姑收留了她們,給她們找了這個(gè)安身的地方,生辰也是小娘子給她們定的。
這樣,她們每年就有個(gè)開心的日子了。”
洛羽兒一陣莫名的心酸。
她掏了掏懷里。
這些天來只想著辦案,什么都沒帶,只有那十幾文錢了。
“小五月,”她掏出銅錢,“今天是你們的生辰,姐姐我又沒帶禮物。
這些小銅板子就給你們拿去玩,順便買些你們喜歡的衣裳,好嗎?”
“不用,不用……”
小五月?lián)u著小手,“我們有新衣裳了,大姐姐說過要送我們的。”
“對(duì)啊,”其他小孩跟著起哄,“大姐姐說過的,說過的……”
憐香道:“對(duì),可你們還記得,要想穿新衣裳,得先怎么樣嗎?”
“記得記得,唱好曲,擦好臉,睡好覺。”
“那還不快去?”
小孩們應(yīng)了一聲,都看向了蒙面女子,小眼睛眨眨的。
蒙面女子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噢,走咯……”
小五月帶著小女孩們,涌到婦人的身邊:
“章姑姑,我們可以去睡覺了嗎?”
婦人呆呆看著孩子們。
“姑姑同意咯,走咯……”
小女孩們蹦蹦跳跳,走了開去。
趙寒看著那些離去的小身影,似乎有些感嘆的神色。
半晌,他才轉(zhuǎn)頭對(duì)蒙面女子道:
“在下還有個(gè)冒昧的請(qǐng)求。”
“請(qǐng)講。”蒙面女子道。
趙寒道:“我喜歡聽曲兒,姑娘你又會(huì)寫曲子,歌聲和琵琶都這么美妙。
能否請(qǐng)你再唱上一曲,也好讓我們幾個(gè)再飽飽耳福?”
他這是真心話。
對(duì)于真正喜歡曲樂的人來說,千金易得,一曲難求。
姜無懼點(diǎn)頭,“嗯,剛才姑娘你啊啊唱那幾聲,比怡春樓里頭的好聽太多了,和香兒妹的歌聲有一拼。”
“想太多了你們。”
憐香一嘟小嘴,“我們家小娘子每天只唱一首的,多了誰都不給唱。
你個(gè)無賴,還想聽多一曲啊?
沒門!”
趙寒聳了聳肩:“既然姑娘不便,我也不能強(qiáng)人所難,羽兒大膽,那咱們走吧?”
“想走?”
憐香道,“你個(gè)無賴,摸了人家的身子,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寒風(fēng)一陣刮來。
一個(gè)修長(zhǎng)的身軀,出現(xiàn)在了茅屋門口。
“張大人?”洛羽兒道。
來人正是張陌塵,他掃視了屋內(nèi)一圈,目光停在趙寒三人身上。
“大人找著那大院子的后門了?”趙寒問。
“跟我走。”冷冷一句,張陌塵轉(zhuǎn)身而去。
“好啊。”
趙寒瞥了眼那個(gè)像要吃了自己的小丫鬟,一溜煙跟了上去。
洛羽兒看了看四周破敗的墻壁,把銅錢塞到織鞋婦人的手里,扯上姜無懼,往外就走。
身后,琵琶忽然一挑,聲如燕雀長(zhǎng)鳴。
一曲宮商,悠然奏出。
開篇如清泉流水、沁人心肺,過得一陣,漸漸轉(zhuǎn)為輕靈,閑云野鶴,自在閑逸。
突然又是一陣輪撥,琴聲變得有些激烈,淡然間,藏著千軍萬馬,有刀槍廝殺之聲。
到得后來,琴弦突然一煞停住。
女聲,悠悠唱了起來: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
親戚共一處,子孫還相保。
觴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
緩帶盡歡娛,起晚眠常早。
孰若當(dāng)世時(shí),冰炭滿懷抱;
百年歸丘壟,用此空名道……
琵琶不奏,靜夜不言。
整個(gè)屋內(nèi)、夜里,唯有那個(gè)女聲清唱著,宛如天籟。
四個(gè)身軀站在了門口,一動(dòng)不動(dòng)。
曲罷。
繞梁還有余音,久久不歇。
半晌,洛羽兒緩緩轉(zhuǎn)身,目光盈盈:
“這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曲子。
姐姐,你唱得太好了。”
蒙面女子將琵琶輕輕放下:
“諸位仁心善德,小女子別無所長(zhǎng),唯以一曲聊表寸心。技拙之處,還望海涵。”
“小娘子,”憐香張大了嘴,“這么多年,你可從沒在一天里,給人唱過兩首曲子啊……”
蒙面女子看了她一眼。
“好,”憐香低頭,“我不說,不說不說啦……”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
趙寒閉著眼、打著節(jié)奏,嘴里哼的曲調(diào),和剛才女子唱的一模一樣,非常的陶醉:
“剛才這一曲,可真是神來之筆,太好聽了。
只是……”
他睜開眼,看向蒙面女子:
“這是陶靖節(jié)先生《雜詩(shī)十二首》里的第四首,寫的是鄙夷空名、隱世自得之樂。
可我聽剛才的琴聲唱段里,隱隱然,有肅殺之氣。
這是為何?”
“小女子學(xué)藝未精,”蒙面女子道,“曲音不達(dá)文意,徒惹高人見笑了。”
“姑娘謙虛了,如果這都還是學(xué)藝未精,那什么才是精通?
你說對(duì)吧張大人……”
趙寒突然看到了一張,冷峻如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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