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樸京站在教室講臺上的時候，他覺得這是法庭一樣，坐在講臺對面的是道口大學的教授團隊和公派留學考查組，在樸京之前他們已經面試了六個參與公派留學項目的學生，樸京是第七個，他們已經面露倦容，在臺下中間的主面試官脫下眼鏡擦拭眼鏡，提拉鼻梁上的晴明穴，他們看著厚厚的論文，這樣算是比較鎮定的反應。剛才的提問環節中，一人涉嫌向企業購買技術來實現課題，直接被考查組拉入了誠信黑名單，其中兩人獲取專業科研機構的不當幫助，而非獨立設計完成被宣布退出評選，還有兩人的銑刀要么誤差太大無法安裝上考查組提供的機床，要么太小無法卡入機床，目前最好的一個人的兩把銑刀雖然能夠成功卡入機床，但是都在運行三十秒之后折斷。

　　樸京的銑刀最終做出了兩把，還是在面試前一天才打磨完，他和李冰已經沒有測試的時間，如果在參加面試之前用一把進行測試，那就無法滿足課題進行兩次測試的要求，樸京和李冰決定背水一戰，不再進行測試了。

　　考查組在臺下翻閱樸京論文的時候，下面正在竊竊私語，大都是抱怨這個課題難度過大，知識跨度太多，沒有人能夠達到目標，他們還議論這些課題組成員究竟是何方神圣，提出這樣苛刻的項目來讓一群大學本科學生來做，考查組之中沒有一個外國人，卻在剛才的提問環節中展現了他們對外國機床技術了如指掌，他們懂很多機械工業制造之外的知識。

　　考查組坐在中間的人發問：“樸京同學，這位李冰是哪個大學哪個專業的？”

　　“工業大學材料冶金專業的大三學生，她已經提前修完課程畢業了。”

　　“關于銑刀的材料，你們做過多少試驗？”

　　“在348天的時間里，有3492次。”樸京說著看了看正在臺下旁聽的李冰。

　　樸京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震驚，這將近一年的時間里，樸京沒有回家，甚至沒回家過年，他和李冰在道口大學—李冰家四合院—工業大學三點之間行動，再也沒去過別的地方，熱火朝天的北京建設和他們無關，北京熱鬧的步行街和游樂場所是他們的過眼云煙，這348天的日子里，他們幾乎除了聊天之外沒有什么娛樂活動，頂多是李冰親自下廚吃頓好的，他們唯一的鍛煉身體的方式就是不坐公交車，從李冰家的四合院走路去工業大學和道口大學的實驗室。樸京的手已經因為畫圖和打磨模具而患上關節炎，他的手指粗糙的像砂紙一樣，裂開的口子和割傷留下的傷疤不計其數，李冰沒比樸京好多少，這雙女生的手就像長期再工地勞作的工人的手，已然傷痕累累。

　　“你是如何完成圖紙的呢？是否借助計算機或者其他工具？”

　　“沒有，我的圖紙全部是手繪的，我自制了繪制曲線的工具，以達到課題所需曲面的要求，雖然還是有誤差，但是已經是我肉眼能力的極限。我嘗試過組合打印這些圖紙，但是會造成圖紙的扭曲和誤差，所以我只能呈上手繪的圖紙。”

　　“你是否找過相應的進口機床進行測試，比如我們現在測試用的這臺日本機床？”

　　“我們為了不斷改進和調整礦石配比已經耗盡了時間，沒有辦法測試，更何況沒有一家工廠或公司會答應這樣的而要求。”

　　主面試官嘴角微微上揚，說道：“那就開始測試吧。”

　　樸京的銑刀被裝入了那臺日本機床的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像武俠小說中打造屠龍刀、倚天劍的超級打刀鐵匠在淬火、打磨和拋光之后的第一次試刀，試他刀的人，是一個挑剔的武林高手，這個武林高手擁有精準的出刀頭腦和巨大的臂力，樸京突然狂妄的覺得，只有這樣的機床才配試用他的心血之刀。

　　現在又開始有了議論聲，主面試官轉身看了看議論的人群，說道：“就樸京同學標新立異的方案，我們認為可行性比之前的高，我和其他面試官討論了一下，我們都一致同意提高一點挑戰難度，試著車制一個潛艇用的推進螺旋槳。”

　　現場的議論聲變得更大了。樸京模糊的想起張一軍一年錢說道額車制潛艇推進螺旋槳的精度要求，現在主面試官提出用他的刀這么比劃，讓他著實震驚。

　　機床的工作人員在進行了一系列的電腦操作和卡口操作之后，向主面試官報告：“銑刀能夠嵌入機床卡口，誤差在可控制范圍之內，可以進行相應操作。”

　　主面試官朝工作人員點了點頭。

　　樸京的第一把銑刀就這樣開始工作了，在這間教室里有一個醒目的紅色計時器，時間一分一秒的在流逝，樸京卻覺得這個計時器的紅色線標變化的極其緩慢，當時間走到第三十秒的時候，這臺機床已經讓圓盤有了一些雛形，又過了五秒，宣告著目前樸京自主設計的銑刀已經超過之前的記錄，達到了三十五秒。

　　機床一直在懂，現場的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在之前的測試過程中，樸京和李冰根本沒辦法進行實際測試，如他剛才所說，在道口大學和工業大學都沒有這種能夠精度的實驗機床，能夠滿足測試要求的只有機密的商用機床，但沒有一家工廠或公司接受他們的實驗請求，他們用人力是根本無法產生這么大的扭矩來推動這根銑刀，況且只有專業的機床才能夠達到精度要求，所以測試只能用簡陋的——自行車輪胎來測試。

　　樸京想起了一個月前李冰和他的一番對話。

　　“用自行車來測試這么精密的銑刀？我們這是在癡人說夢還是緣木求魚？”

　　“古天文學家用公式發現行星的存在，新中國成立后的科學家還用算盤造出原子彈，我們這個算不了什么吧。”

　　“這么說你能靠紙和筆來測試這個我們耗費這么久才磨出來的銑刀？”

　　“我想我能，我最近學了數學建模和數學模型，我想我們除了做些超聲波內傷檢測，別的應該都能用數學模型來解決，韌性和強度我們能用簡單的暴力方式來測試，現在這把銑刀如果找不到一個精密的機床，還不如用數學模型來完成測試，就像用計算機來模擬航天器的飛行軌跡一樣。”

　　“我們會不會犯了紙上談兵，形式主義、唯心主義還有形而上學的錯誤？”

　　“測試這鐵疙瘩都跟我談上哲學問題了，你選修課上的的哲學？”

　　“那是馬克思主義哲學，那是必修課。”

　　“可你這完全是順口溜，背得我發暈。”

　　自從兩人睡在一個屋子里之后，雖然還沒睡在一張床上，但經常開始這樣徹夜聊天了，他們聊天得內容大都是討論銑刀得工藝和技術細節，這算是聊天內容中的主食，而配菜則是討論之后的辯論，辯論持續的時間通常比討論技術細節和工藝還要長，因為他們總是在辯論的時候互相開玩笑，這樣的辯論是一天中樸京和李冰覺得最為輕松、愉快的時刻，樸京躺在沙發，而李冰躺在床上，他們覺得在北京的這間四合院小屋里，最幸福的事便是辯論。

　　嘣！機床那邊發出了一聲金屬斷裂的巨響。樸京這才從陶醉于幸福之中的發呆中清醒過來，樸京上前一看，他們打磨了將近三個月的其中之一的一把銑刀，就這樣斷裂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心頭一顫，這根銑刀算是李冰和自己的孩子，從收集礦石、冶煉和脫模，再到淬火、打磨、拋光，再到最后的測傷，模擬測試，最后樸京在進行模擬的數學測試，樸京和李冰幾乎是用心血再鑄造他們的夢幻之刃，這把夢幻之刃堅持了整整五分鐘十秒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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