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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轉機出


  如今離赤云樹結果尚有十日之期,且于秋他們皆受了傷,只怕是半月之內都無法回去了。故而宸宇倒也不急,在離了墨闕會的范圍后便從空中落下,趁著夜色落在了一段城墻之下的陰影中。

  已經有好些天沒有合過眼了,因著此時無事需要自己上心,葉綠蕪便感到困意陣陣襲來,她不住地打著哈欠,眼睛已是有些睜不開了。

  她幾乎是閉著眼睛跟著宸宇的步伐向前走,卻忽地撞在了什么東西上。

  怎么突然間停下了?

  葉綠蕪不解,卻還是撐著精神睜眼看去,卻看到重光單手搭在宸宇的肩上,頭顱深深低了下去。

  她連忙打了一個激靈,方才的困倦之意一下子散到了九霄云外:“大師兄,你這是怎么了?”

  重光沒有說話,還是保持著那個動作。

  倒是宸宇皺著眉,空著的手不斷在他背上摩挲著,希望能減輕一些他的痛苦:“怎么方才還好好的,現在就這樣了?”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一彎月牙兒斜斜掛在天幕之上,朦朦朧朧的光輝將三人的身影映在平坦的路上,身影邊緣模糊地好似融入了大地。

  半晌,他緩緩直起腰來,在起身的同時衣袖一動,悄悄擦拭了下嘴角:“無事,接著走吧。”

  可這動作哪能瞞得過一直注視著他的二人?故而他剛一站直,宸宇便粗暴地扯過他的衣袖看。

  一塊鮮艷的紅色靜靜鋪陳在月白的衣袖之上,在慘敗的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宸宇狠狠將他胳膊放下,而后盯著他的嘴角細細察看,果然在毫無血色的雙唇之上還帶著一絲未被擦拭干凈的血跡。

  他并未多話,一手從重光的腋下穿過,略一用力便將整個人甩在了自己背上,而后一邊向著城內小跑而去,一邊狠狠道:“瞎逞什么能!我什么時候用得著你來保護了!真以為我就打不過一個重傷的大妖分身?!”

  葉綠蕪看著緊閉雙眼一聲不吭的重光,便知曉宸宇之言是為了他在過于安靜的環境中昏迷過去。她便有樣學樣,跟在后面不斷地喊著“大師兄”,只希望能在重光昏迷之前找到一個住宿的地方,好為他療傷。

  在他們飛速通過城門之時,葉綠蕪曾抬頭速速一瞥,在那巍峨的城門之上,刻著兩個剛勁有力的字:錦城。

  “錦”之一字便足以表明這座城池是如何的繁華,自古便有“錦城歸來不看花”的美譽。

  此時剛入夜不久,又無宵禁,正是熱鬧非凡的好時候。三人如此行色匆匆地在人群之中穿梭,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路旁有一位攜著妻子同游的書生好心問道:“如此良宵美景,三位卻這么急匆匆的,想必定是有什么要緊事,不知在下與拙荊可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

  宸宇劍眉一蹙,似乎是在因此人耽擱了時間而有所不滿。

  葉綠蕪連忙上前道:“多謝大哥,我師兄身體有些不舒服,不知附近最近的一家客棧在何處?也好讓我們落個腳。”

  那書生展開一個笑顏,左臂抬起,“就這個方向,用不了半盞茶就到了。而且他們客棧旁邊還有一個醫館,對你們來說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宸宇聽言向著葉綠蕪使了一個眼色,而后便向著那個方向大步而去。

  那書生看著他急迫的背影,摸了摸下巴道:“你們的裝束一看便是名門子弟,這平日里有個傷啊痛啊得趕緊看郎中,不然這到了要緊的時候上哪里去找醫館呢?要我說啊,你們經常出遠門身上就該備著些常用的藥才是。”

  若是尋常的藥有效就好了,葉綠蕪腹誹。

  那書生看著她不說話,還以為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便又要張口道來。好在他妻子及時扯了扯他的衣袖,柔聲道:“相公,這位姑娘想必還惦念著他的兩位師兄,他們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走錯了豈不是耽誤了病情?”

  “誒呀,還是娘子說得有理,我這就前去追上他們。”說罷他撩起衣袍便去尋宸宇二人了。

  葉綠蕪直愣愣地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心想怎么還有這樣的人,為了別人就連自己的娘子都不顧了。

  那女子似是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般,以手掩唇輕笑道:“姑娘莫怪,我家官人就是這樣的性子,一發起善心來便什么都忘了。”

  葉綠蕪看著眼前滿目柔情的女子,感嘆道:“公子與夫人如此善良,必定會有福報的。”

  那女子似有些不好意思,面上飛起兩團云霞:“姑娘還請隨我來吧,還是盡快與他們會合要緊。”

  葉綠蕪眉眼彎彎,點頭稱是。

  二人踏著朦朧的萬家燈火游走在街道上,轉過一個拐角后便看到了那書生所說的客棧。

  剛剛邁過門檻踏進店內,掌柜便連忙迎了上來,一臉笑意道:“姑娘想必是與方才來的那兩位公子同行的吧,那位高大俊秀的公子早已預定下了兩間上房,還請姑娘隨在下走吧。”

  葉綠蕪環顧四周,也沒有見到那書生的身影,便開口問道:“不知掌柜可曾見到一位書生隨著他們前來?”

  掌柜略微一頓,而后點頭道:“有,是有一位書生趕在他們身后前來,在打聽到他們已經定了上房后便急急忙忙出去了,嘴里還在念叨著要趕緊請個郎中什么的。”

  那女子聞言溫柔一笑,對著二人道:“那妾身便去尋相公了,待請到郎中后再來叨擾姑娘。”

  葉綠蕪心想,已經敗了人家同游的興致便罷了,怎么還能讓他們出錢請郎中呢,便要開口拒絕:“此事就不勞煩……”

  話音未落,那女子便邁著嫻靜的步伐轉身而去,柔美的衣角略一擺動便消失在了門后。

  掌柜看到她的神情微微一笑,解釋道:“姑娘無需太過在意此事,在這錦城之中誰人不識趙秀才,他與他娘子都是這樣的人,故而在這衣食住行上大家也就不收他們的錢。今日是他娘子的生辰,姑娘若要聊表謝意便為她準備一份生辰禮物吧。”

  葉綠蕪了然,一邊隨著掌柜前行一邊想,這樣一對善良的夫婦究竟什么樣的禮物才能配得上呢?看那女子頭上僅戴著一支素銀簪子,便知他二人也不是什么富貴人家。自己在離開京城之時帶出來一支羊脂玉的玉蘭花簪,是慕容華所贈之物,直接送入牡丹苑中的。

  玉蘭花品性純潔,又可寄托感謝之意,也可祝他二人長長久久,白首不離,正是最合適的生辰禮了。

  走進房中,便看到重光平躺在床上,不知是醒著還是昏睡著。而宸宇面色冷峻地站在一旁,房間內彌漫著絲絲冷意,就連空氣中的水汽都似乎要凝成小水珠。

  事情好似比他們想象的都要嚴重,葉綠蕪心頭一緊,緩步走向床前:“大師兄突然吐血,這究竟是因為什么?”

  宸宇的聲音陰沉地像是要滴出水來:“你方才從門口走來,可有感到愈來越重的寒意?”

  葉綠蕪點頭應是:“有,我還在想,已是入秋許久了,這房間內比尋常要冷一些也不是不可能,莫非是因為大師兄體內的濁氣?”

  宸宇走近一步坐在床邊,右手二指點在重光眉心處,圈圈紅光蕩漾開來:“沒錯,他體內的濁氣要比我想象的更麻煩,即使仲瀾長老已像他施展過枯木逢春,可效果已經開始衰退了。照這個速度下去,不出五天便會濁氣深入肺腑,再無回天之力了。”

  最多五天?可赤云樹結果是十天后的事了,待到摘下果實再前往百鬼潭,從中取到仙家圣物,這便是根本不可能來得及的事了。

  她似乎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響徹在這一室寂靜里:“那我們該怎么辦才好,再不濟也得拖到赤云樹結果那日啊。”

  宸宇思索了片刻,垂眸道:“現下只有兩個辦法,其一是將他體內濁氣引入這錦城的靈脈之中,其二便是我強行將魂力渡給他一半,與他共同承擔。”

  葉綠蕪輕聲道:“倘若引入靈脈之中會有什么后果呢?”

  他的聲音沉沉,似濃重的夜色:“靈脈受損,最糟的結果便是此處再無世間靈氣,修道之人離了滋養便會逐漸變得與普通人無異,甚至會影響剛出生的嬰孩。新生兒本就尚具一絲靈識,若無靈氣從旁輔助,此處將會再無天才出世。”

  看來這一個辦法便是無論如何都行不通的了,葉綠蕪想,大師兄是不會答應的。

  “那若是你與大師兄共同分擔,你的身體又抵擋得住嗎?”

  宸宇向來自信,可這一次卻緩緩搖頭道:“我不知道,當日在山莊內的墨闕會弟子約莫有一二百人,如此多的濁氣堆在一起,就連我也不能保證不會變得像他一樣。”

  室內一片靜寂,二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只能聽得到燭火炸開的噼啪聲。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趙秀才的聲音:“我把郎中請來啦,不知現在是否方便讓我們進去?”

  二人面面相覷,皆有些無奈。

  宸宇朝著門口微微一揚下巴,葉綠蕪便轉身去開門。

  趙秀才朝著她咧嘴一笑,便將身后的一個背著箱子的老者引進了屋內。

  “王郎中可是這錦城中資歷最深的郎中了,有他出馬就算是一條腿進了閻羅殿也能被拉回來,姑娘你就放心吧!”

  葉綠蕪朝他禮貌地微微一笑,語氣清淺:“多謝趙秀才了。”

  宸宇倒也十分給面子的起身讓了位子,將床旁邊的地方讓給了王郎中。

  只見他在坐穩后便從藥箱之中取出一個半舊的紅色腕枕來,一看便知是用了多年之物。他將重光的手腕從衣袖之中拉出,輕輕放于腕枕之上,而后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指緩緩搭在其上。

  重光本就白皙的皮膚此時更是顯示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宛如長久不見陽光一般,就連腕上青色的脈絡都清晰可見。因著他昏迷不醒,修長的手指微微蜷起,露出了微微泛著黑紫色的指甲來。

  宸宇微微皺著眉,室內氣氛十分緊張,葉綠蕪目不轉睛地盯著王郎中的表情,就連多話的趙秀才此時都閉口不言,四人皆等待著他的判斷。

  半晌,他將重光的手腕送回原位,又將腕枕細細放回藥箱中后,才佝僂著背緩緩起身,神色緊張道:“諸位仙長可是從錦城西南方向的一座大山中而來?”

  此話一出,宸宇與葉綠蕪都有些微微驚訝,莫非這個從未接觸過修道的老人也知曉墨闕會的存在?

  而趙秀才則驚訝地大張著嘴,激動道:“你們當真是仙長?!我終于見到仙長了!”

  葉綠蕪笑著問他:“你怎地如此激動?莫非我們修仙之人的相貌還與你們不同不成?”

  不待他回答,王郎中便嘆了口氣道:“仙長有所不知,這錦城地處充州與揚州的交界處,與京都也不算相隔過遠,故而護國會在此的行動也頗多。因著護國會直屬于圣上管轄,而成員皆為修仙之人,對于一般的朝臣便趾高氣揚的,故而這尋仙問道之事在高門大戶之中便被視為旁門左道。”

  “錦城歷史悠久,城中不乏書香世家、名門望族,在他們的影響下,就算家中再窮苦也絕不會讓子孫去尋仙問道的。趙秀才便是家中本窮困,他爹娘省吃儉用讓他讀書,他自己倒也爭氣,十八歲的年紀便中了秀才,將來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葉綠蕪看著趙秀才欣喜的樣子,緩緩道:“道是如此,只是對于這修仙之事……”

  “你沒有資質,再想也無用。”宸宇冷冷打斷了她的話,劍眉微蹙,臉上是滿滿的不耐煩:“王郎中方才診脈可有診出什么結果?”

  王郎中道:“在我剛跟著師傅行醫之時,便有一位仙長找到師傅,當時她也是這個狀況。那時我年輕,便趁著師傅不在的時候悄悄去問過她,她說自己便是在那座大山之中受了傷,還對我說此生絕不要踏入其中半步。”

  葉綠蕪心下了然,那女子想必是在對付墨闕會中人時,一時心軟才中了和自己一樣的招數,被那濃縮了畢生修為的濁氣偷襲,無奈之下才找郎中一試。

  “后來那前輩怎么樣了?您師傅可有找到救治她的方法?”她問。

  王郎中蒼老的臉上浮出一絲釋然的微笑,這一瞬間好似他的全身都籠罩在一層柔光之中:“我與師傅整整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最終在一本破爛的古籍之上找到了這解決濁氣入體的方法。錦城是萬花簇擁之地,草木靈氣最為充裕,我們依著古籍之中的描述走進從未有過人跡的深山之中,又過了七日才找到那一株能救命的仙草。”

  葉綠蕪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心想有了這仙草那位前輩的命大概就保住了,大師兄也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只聽王郎中又道:“只是可惜,待我們拿著仙草返回錦城之時,才知道那位仙長在兩天前便仙去了,此事就像是我們的一根刺,師傅臨終后一直折磨了我幾十年啊。如今既然又遇到了這病癥,便是上天再一次賜給我的良機,也不算辱沒了那株跟隨我這么久的仙草。”

  宸宇鄭重其事地向著他一拱手,低低道:“多謝。”

  王郎中擺擺手,意為不必如此,便帶著趙秀才離去了。

  葉綠蕪思索了片刻,輕聲問道:“我有一事不明,大師兄既然是自愿將濁氣納入體內,應該也可排出才是,怎會任由濁氣將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宸宇目光一轉,定定停留在重光身上:“那你就等著他醒了自己問個清楚吧。”

  葉綠蕪心中嘆了口氣,轉身走出屋外,輕輕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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