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夢
“小爺,您怎么了?!”
“沒事……”
“可小爺您的臉色?”
“沒事。”
自從絳昀離開以后,蒼城內外日夜加緊巡守。
他一日不敢放松、怠慢。
雖然心底里不肯相信,但到底還是害怕了,若是絳昀真的判了,亦或降了敵軍……后果不堪設想。
“小爺到底太累了。”院門外,侍衛竊竊私語,長儀經過的時候被小侍衛喊住了。“姑姑!姑姑請留步。”
長儀疑惑的停了下來。
“姑姑,這碗藥,可否麻煩姑姑送進去?”
“小爺不愿意吃藥?”這倒是稀奇了。還以為小爺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不肯吃藥。
“只是小爺一直稱自己沒病,吾等屬下……不敢冒犯。”
小爺治軍嚴明,克于律幾,手下人都很服帖。
但自從和曜離開后,他就不怎么親近人了。
連絳昀也算不得心腹,不過就是在帶兵打仗一事上深得他心而已。
也因此軍營中有人傳言絳昀將軍之所以離開是由于得不到司小爺的賞識。
其實司幻蓮對絳昀已經很好了,甚至親自操辦了他與玲花的婚事。
否則以絳昀的身份,諸葛大人根本不肯嫁女兒的。
但是有了司城主做主,諸葛大人才不好堂而皇之派人來把女兒接回去。
至于加官進爵封賞,一般人有的絳昀自然少不了,倒是有時候絳昀自己心疼跟著他作戰的手下,私下把自己的那部分給分了。
別人沒有的小爺也不好隨便封。
一來他到底只是個司南王,駐守的也只有淮陰以南一塊。
而絳昀一個西荒將領,大肆封賞領地的行為肯定會在北央軍中產生不平。
絳昀是曾經親口對司幻蓮表明過心意的,他不要領地,只要能夠允許他帶兵保護舊城乃至所有尋求庇護的西荒族人。
司幻蓮也允了他。
雖然不能明說是北央之軍,但蒼城蒼軍的名號足夠他在外征戰了。
就算有軍中其他北央將領幾次三番找小爺表達不滿,司幻蓮未曾當面指責過絳昀一句。
因為早就有言在先,是他自己許諾了的。
但這一切未必有第二個知道。
若是絳昀真的叛了,沒有人比司幻蓮內心更痛的。
所以他更加沒有辦法接受連自己的姐姐和姐夫都懷疑自己手下的這員大將。
夜雨落下的時候,天更寒了。
近年來,蒼城的天氣也在變化之中。雨水似乎更多了一些,這在往年都是極為罕見的。
長儀敲門走了進去,司幻蓮勉強壓住的咳喘,起來開門。
“姑姑?這么晚了,姑姑有事?”
“經過院子門外,見小爺的燈亮著,就送來一碗蜜棗湯。”
司幻蓮端起來嗅了嗅,“怕不僅僅是蜜棗湯吧?”
長儀也不隱瞞,“是幽冷他們幾個去了城中大夫的醫館,鸚鵡學舌的描述了小爺的狀態,然后讓大夫照著抓了藥,也不知道對不對就把湯藥給煮了。我看了方子的,也不是治什么大病,都是些補氣活血的,對小爺這般年紀的人最好不過。”
說著將湯藥直接推到司幻蓮面前,一副我就站在旁邊看你喝了。
司幻蓮也只苦笑了下,仰起頭一口就喝了。
“其實他們直接送進來就好,何必深夜還煩姑姑走一趟。”
長儀也跟著蹙眉苦笑,“小爺近日心情不佳,可是為了昶廣夫人一事?”
“姑姑啊……華兒失蹤至今沒有半分的消息,我心里也是焦急不安。好在身邊還有國輪伴著,無牙也找了出去,早晚總是能尋回消息的。可姐姐她……她為何半分不能理解我,還是我真的是做錯了?”
“小爺心底其實清楚自己做沒做錯,昶廣夫人自從隴南府別毀后就精神有異,連昶廣將軍都奈何不得,小爺何必放在心里呢。”
“那到底是我親姐姐。至今一點忙都幫不上,難道真當我一點不著急么。”
“其實……”
“姑姑有話直說。”
“若當日昶廣夫人肯許了華小姐,未必會有今日。”
“你是指華兒的婚事?”
“是啊。”
“華兒提過?”
“華小姐早就跟我商量過無數次。她原本想先與小爺說的,卻是我勸阻了她,讓她先得了昶廣夫人的允諾,我當時想著畢竟生母就在眼前,自然生母為大,不料……早知如此不如就讓華小姐先與小爺商議。”
“我也……若不得姐姐同意,我即使答應了也不可能成事的。姑姑其實沒錯,華兒父母健在,也沒有我說話的分。我不過一個舅舅罷了。”
長儀聽出小爺是真動了昶廣夫人的氣了,也就不再說什么。
既然喝完了外頭小官托付給她的藥,就告退了出來。
但不至兩日,司幻蓮病情忽然重了,這回不得不請了大夫進府來號脈。
“小爺病勢其實不急,氣虛攻心罷了。小爺體格健壯,只要稍加調養不會有大礙的。”
可是蒼城瑣事眾多,還要日日提防關外敵軍來犯,手下不敢耽誤,依然日日通報。
曳寒得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小爺已經纏綿病榻數日了。
臉色青灰消瘦,幾乎脫掉人形。
曳寒看的心里發毛。
“阿蓮呢,你這病也不算重,就是需要靜養。我替你在蒼城守著,只要我不倒下,沒有能夠踏過蒼筑關。你就精心休養如何。”
司幻蓮心里還是感動的,于是交出蒼軍兵符給姐夫,自己安安穩穩的睡去。
他一覺睡了數十天,睡的天昏地暗。
他夢見小的時候在皇城里,一個人躲在皇奶奶的寢宮書桌下,看著皇奶奶的蘭花圖。
后來有一個小公子走進來,大搖大擺的,氣勢比宮里頭的皇子還要足。
這個人就是百里明月。
明月小公子仗著宮里頭的貴妃、皇后、太后都寵著他,橫行無阻。
但是他也不與其他任何的皇子偏近。
總是獨來獨往的。
在太后宮里見到司幻蓮后倒是經常跑來找他玩。
他問司幻蓮,“為什么你不跟其他的皇子待在一起?”
“因為我不是皇子。”
“那你是哪一府的公子?”
“我是蒼城筑南王府的。”
百里明月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幽幽的說,“我明白了。你其實就是進宮來做人質的。朝廷里的大人們都害怕你的父親造反,將蒼筑關我們北央第一險關拱手讓人。”
“可父親為什么要這樣做?!大家都是北央人,將蒼筑關送人了,吃虧的不是我們自己百姓么。”
百里明月搖了搖頭,一副成年人的口氣說,“筑南王說是王爺,可早就被除籍在外。連帶著他的子嗣也不再是皇族血脈。替朝廷守住蒼筑關不過是保命之宜。但若是他能將蒼筑關拱手讓人,那對別國來說就是大功臣。是可以封王封侯,是可以名載史冊的。做一國的叛將卻可以揚名于另一國,其中并無是非,就看此人眼中孰輕孰重了。”
司幻蓮卻很堅定,“父親是北央人,是北央子民,愛戴北央百姓,不會將城池關卡拱手讓人的!”
那時的百里明月就早已洞穿天機,“既然如此,日后吃苦的可是你們筑南王一府了。”
……
“不好了……不好了……鏡王的軍隊打進來了!”
“昶廣將軍人呢?”
“聽說出城去了!”
“昶廣將軍這時候出城是要做什么?”
“沒人知道……”
司幻蓮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了紛亂的喊叫聲。
他拼命的想要醒過來,卻在身邊看到了一個人。
“小音?!你怎么……”
“我已經死了,不是么?是小爺親手將我葬下去的。”
她穿著一襲紅色長袍,鮮艷欲滴,倒是她生前從未穿過的。
黑色羽裘,輕盈靈動,沒有了北央裘袍的那般厚重。
“小音,你好么?”
“好。就是……想你了。”
話語一落,兩人眼眸間都起了霧氣,有些暈染的看不清楚。
“是來看我的,還是來接我的?”
“小爺想跟著我走了?”
“我想了很久很久。”
“倒是難得。”
“小音,你可曾……恨過我?”
她的笑容干凈明亮,不雜一絲陰霾。
“你的笑容也明亮了。”
“那是死后就沒有了太多的負擔,沒有了太多的包袱。不用顧慮那么多了。”
當他將手探了過去,她卻一把就接住了。
喟嘆一聲,“明知道是假的,何必呢?”
“就是假的,我也要的!離開后,你就再未回來看過我。”
他說的負氣,竟真有動氣的模樣。
“我未看你?是你從未夢到于我。到底是你錯,還是我錯?”
司幻蓮愣住了。
他們似乎從未有過……爭吵的機會。
小音是不會與他吵架的,就算兩人意見不合,也是分別冷一冷,繼而找出一個折中的法子。
哪怕覺得他是不對,她也說出心中的不滿,要么一個人默默的隱忍,要么一聲不吭的離開。
“是我的錯么?!”她大聲的質問起他來。
“不是……”那個答案,原來一直在他心里頭,“是我明明知道,卻從未真正問過你一次,一次都沒有……”
她認真的看住他,似乎對他的反省深感欣慰,又似乎充滿了質疑。
像在說,你現在才反省?還有用么!
“我似乎從未告訴過你,你有多重要,對我有多重要,是么?”
“哼。”
“我似乎也未問過你,對我有何期許,有何期待,是么?”
“哼。”
“有許多的話,以為你知道,猜測你知道,卻從未真正說出過口,對么?”
她慢慢的笑起來,笑著笑著,就落下淚來。
她不常哭的,因此記憶中她哭泣的樣子很少。
可是他可以想象得出,她哭起來的模樣是如何的。
那樣硬朗的性子一定不肯嚎啕大哭,不肯梨花帶雨,一定是默默的,悄無聲息的,淚水就溢滿出來,滾落成珠,一串串的靜靜的掉下來,但的人碎到心里去,無可奈何又無從勸起。
連說一句,不要哭,都顯得多余、懊惱。
那么聰明的一個人兒,天下的道理她都懂得。可是卻偏偏不懂得珍惜她自己。
為什么要那么硬朗,那么倔強,為何不肯放棄,不肯碌碌無為。
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恪守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的弱女子,難道不好么?
“是小爺你救了我啊,記得的吧。”
“記得啊。”
“既然是小爺救了我,難道我不該保護小爺么?”
“不該啊。”
“說的又是什么話!”
“堂堂七尺男兒,需要你個柔弱女子保護?”
“我又不是柔弱女子,我是縱琴閣主呀!”
“難道做個柔弱女子不好么。”
“可是……可是實力不允許呢。是母親先愧對了家族,愧對沐氏,愧對了小爺的母親,如果……作為女兒還不為母親的過失彌補一些什么的話,總覺得不是一個很好的女兒呢。”
“所以就要繼承明明已經被放棄的閣主之位?”
“因為師父她說啊,要替她守護好她唯一的孩子,小爺你呢!所以,如果是小爺的話,覺得無論如何應該都可以守護下去。至于閣主之位,既然原本就該是母親繼承的東西,師父又不想讓小爺牽涉其中,所以難道不應該義無反顧么。”
“所以你是因為……母親不愿意讓我插手閣內的事,才接手閣主的?”
“不然、誰會喜歡殺人呢。殺死小明月父親的時候,看到他在底下哭得死去活來,心里也很不好受。即使是一個陌生人,想到萬一對方也有家人,也有珍惜的人,死去了是無所謂,可是若是活著的人那心里得多難受啊……每一天、每一次都要經歷那樣的自我掙扎和詰問,自己所做的事情,真是死一萬次也應該下地府。”
“一直都是難受的么?”
“一直都是,從未間斷。所以……也沒有辦法好好的去愛護小爺,因為總覺得自己不配擁有世間那樣美好而純粹的小爺,不配擁有小爺那樣的珍惜呵護,不配擁有最真的感情。只有虛假的、霍亂的、糜爛的,才會覺得真實而安全。”
“小音、小音啊……我的……”
“所以不要覺得愧疚啊。都那么久了,為何又要重新翻騰出來,用來折磨自己呢。既然已經不在了,何不索性放手?給自己一副自由,明知道我一定是想放你自由的,不是么?”
“另外啊,小爺啊,相信你的判斷吧。既然將絳昀視作和曜一樣重要的人,可以值得托付的將領,就要毫無保留的信賴他。否則,他會和我一樣失望的……”
“可是我不想放你走……我不想!我一點都不想。”
“小爺怎么能像個小孩子一樣耍賴呢。小爺難道不記得二小姐了么?小姐雖然離開了,可是對于二小姐來說離開了才是最快樂的時刻啊。相信了所有人的愛與顧慮,然后輕松的放開手,是吧?”
“是嗎?”
“是啊!醒來啊,小爺。你一定可以醒來的。然后輕松的走出去,我明白的,就像小爺知道我明白的一樣。”
“小音啊……”
“我在。一直都在。可是也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
“小爺!醒醒啊小爺!西荒的軍隊攻打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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