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夫人
羽翎部落的長郡主進城了。
她坐著羽翎部落的馬車,身后跟隨著百人的儀仗。
若是上了些歲數的老人,還依稀記得她初次入北央皇城的那時候,她亦是如此。
都說羽翎長郡主是個殘疾人,天生一出身就不能行走。
一輩子困在自己的一把木質輪椅上。
同時她仿佛整個人都被禁錮在一段日子里,時光在她身上的變化也顯得尤其細微。
蒼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小爺是羽翎的駙馬,是郡主的夫君。
當年婦唱夫隨,是小爺跟著郡主去到了西荒。
而后小爺回歸了蒼城,郡主卻從來沒有來過。
今日她來了。
她看起來樸實無華,可有些人的心底依然升起了這么個聲音,若小爺是蒼城的主人,郡主就是城主的夫人。
小爺是蒼城的父親,郡主就是蒼城的母親。
如今母親來了,母親還懷抱著一個嬰孩。
那嬰孩團在一團紅色的毛毯里,睜著好奇的大眼睛,凝視著郡主的側臉。
那孩子是誰?
“他叫做國輪。”英國輪。
簡樸的馬車停在小爺的主府門口。
西荒的侍從們手忙腳亂的下車準備好郡主的座椅,鋪設能讓輪椅經過斜坡。
然后由一個女婢將郡主從馬車里抱了出來。
心細的人可能會發現,郡主最貼身的侍女踏嚀不見了。
踏嚀嫁人了。
嫁給了元稹部落的一個將領。
是元稹的將領主動向羽翎提親的。
元稹并不強盛,卻是一個崇尚武力的部落,雖然無法與以前強盛時期的鬼面部落相匹及,但即使鬼面部落也不會輕易冒犯元稹。
元稹有著虎狼一般的兇悍和頑強。
就算戰到最后一個族人的倒下也絕對不會放棄抵抗。
對任何一個部落來說想要徹底征服元稹那是不可能的。
一直以來元稹都以自己飛蛾撲火的姿態生存著,直到他們向羽翎伸出了友好的手臂。
兩個部落的酋長手臂相疊,那就是結成盟約的象征。
元稹的第一武將在人群中一眼見到了赫然而立的踏嚀。
踏嚀不同于普通的女子,她穿著更像一個男子,高大、強壯,忠心耿耿寸步不離的守衛在她的長郡主身后。
仿佛只要任何的風吹草動,她隨時會以自己的身軀去為郡主擋開傷害。
英策熊聽到對方酋長的訴求時驚呆了,本能的先拒絕了對方。
“不可能的。踏嚀是小女身邊最忠誠的衛士,她離不開小女,小女也離不開她。”
可是踏嚀同意了。
踏嚀同意了,只需要英花蟬的首肯,再沒有人能夠阻止這場姻緣。
“阿嚀?”
“是的,主子。”
“你是否曾有一刻的怨恨。”
“不,主子。或許我有過不甘,但從未怨恨過。”
“你見過那個男人?”
“在人群之中。他非常的強壯。”
“嫁給他,你就必須離開羽翎了。”
“我只擔心郡主您。若是沒有我,郡主是否依然可以照顧好自己。”
“我可以。”
“那踏嚀就沒有任何擔憂了。”
英花蟬久久的凝視著自己的忠仆。
她們像姐妹,像家人,像彼此。
最后英花蟬貓下了腰,抱住踏嚀的肩膀。
“對不起……我的阿嚀,對不起……”
“郡主天賦異稟睿智過人,郡主是不會錯的。哪怕偶爾迷失了,那也是郡主必須經歷的歷練。”
“你真的這樣認為?”
“北央的司小爺就是郡主的歷練,不是么?只要過了司小爺這關,天底下就再也沒有能夠難住郡主的事了。只要打敗了司小爺,就沒有人可以阻止郡主帶領羽翎,征平整個西荒了。”
“阿嚀,你長大了……”
“踏嚀感謝郡主的栽培和陪伴。只要踏嚀活著一日,元稹就永遠不會是羽翎的敵人。”
主仆兩人相擁很久,很久。
有人說元稹部落是為了取得與羽翎的長久聯盟才迫使自己的將領迎娶長郡主的婢女踏嚀。
她實在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美女,此外也過于剛硬了。
但說到底她也不過只是個婢女,因此也有人說,或許這就是世間最偉大的東西,叫做愛情。
否則又有誰會娶這樣一個女子呢。
于是踏嚀就出嫁了。
……
司幻蓮一身便服,完全沒有要換上外服的意思。
眉頭緊皺,不可理喻的緊盯著英花蟬襁褓中的孩子。
她說那孩子叫做,英國輪?
與他又有什么關系?
“如果他只是你們族里的孩子,難道不是在部落里撫養更好么。”
英花蟬看向他,眼神里有著不可動搖的堅毅。
“他是我的孩子。”
“你說什么?”
“他是我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孩子……”
“笑話!我和你之間,根本沒有孩子。”
那是司幻蓮坐擁蒼城之后,夫妻兩人之間的第一次四目相對沒有旁人。
氣氛沉靜而濃墨。
片刻之后,他似乎驀然的明白了什么。
“阿蟬,你要收養孩子那是你的事情,你是羽翎的郡主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但是,你不能強迫我承認這個孩子。”一字一頓,“他與我無關。”
若是幾年之前,他這樣的斷言或許還會動搖到她,會讓她內心深處長出一絲裂痕,會讓她的眉宇之間閃過一絲哀傷與絕望。
而從今以后,再也不會了!
這是英花蟬立下的誓言,對她自己所立下的誓言。聽見她誓言的,只有她早逝的母親。
天地之間再沒有家人、朋友、親人,只有敵人與盟友。
父親是盟友,師父是盟友,兄長是盟友,凡與我羽翎同仇敵愾義氣連枝的都是我英花蟬的盟友。
而阻礙我腳步的,無論是誰皆我敵人!
“你認與不認,他都是我的孩子。就像你認與不認,你都是我羽翎部落的駙馬。”
司幻蓮驚住了。
他覺得英花蟬是瘋了。
而且瘋的十分可怕。
理智尚存,卻無法明辨是非。
然而接下去她說出的話更加的可怕。
“我聽說你在一處藥居之中養著一個女子?”
小爺瞬間眼眸倒立起來。
“你監視我?”
“你是我的駙馬。難道我的駙馬在做些什么我也沒有權利知道么。”
她說的天經地義,說的理所當然。
若是之前司幻蓮對這個女人還有些許愧疚,還有一絲不忍,還有稍微情誼。
這個時候卻只有戒備,和敵意。
“你想做什么?”
“你我都知道,那個女子是何人。”
“是何人?”
“她是北央的前皇后。”
“北央沒有前皇后。都已經死了。”
“哦?若是北央的朝廷知道了,北央的帝王知道了,會如何?”
他們知道。可是他們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是司幻蓮沒法把這話當著英花蟬的面說出來。
他只能瞪著英花蟬。
“所以,我的駙馬啊,我的夫君。從今以后你最好什么都順從我的心意。你愛豢養三妻四妾那都是你的事情,我也懶得管。”
她的眼眸一挑,“可是若你違背我,或者試圖傷害我的孩子,傷害我的部落和族人,哪怕只是做出見死不救的事情。司幻蓮,我都會讓你和那個女人,不得安生!”
司幻蓮莫名的感覺到一陣寒意。
那是真真實實的寒意。
并非因為心中感受到悲涼而引起的寒意。
他感覺到寒從心生。
……
英花蟬進城的目的很簡單。
不僅僅是告訴司幻蓮,他們有了一個孩子,孩子叫做英國輪。
司幻蓮還必須接受這個孩子。
更重要的一點是,她需要蒼城向羽翎部落納貢。
在旁人看來,蒼城的城主司小爺是羽翎部落的駙馬,也就是羽翎部落的從屬。
那么他駐守的蒼城也就成了羽翎部落的從屬。
既然是從屬自然需要納貢。
以前沒有納貢是因為蒼城還處于自身難保的時期。
甚至還需要羽翎提供庇護。
可是現在蒼城自力更生了。
還有了像覆霜城這樣提供糧食的盟約城池。
“那不可能!”
“不可能?”
英花蟬一點沒有斡旋的余地。
目光森冷的盯著自己的夫君。
“阿蓮啊,我只問你一句,你是如何奪取蒼城的?”
司幻蓮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默默的注視著她。
“你的鐵騎軍,你的蓮生軍,你所有的兵馬,兵器,糧食,人,都是從哪兒來的?”
司幻蓮頓了一頓。
沒錯。
確實都是從羽翎部落來的。
他還記得,那時候英破狼還沒有死。
英破狼也想擴張自己的兵馬,但是被英策熊和英無名拒絕了。
但是他們扶植了他的兵馬。
“做人吶,是時候也該回報了。”
有一瞬間,司幻蓮覺得自己面前的人根本不是英花蟬。
不是那個雖然殘疾但是自尊自愛,驕傲但是聰慧睿智的羽翎長郡主。
不是他在北央皇城初見時就認定是可以合作下去。
自己主動擔負起聯姻的職責絲毫沒有錯的那個盟友。
……
藥居中灰星正在收拾著東西。
東撿一下西撿一下,很沒有規律。
“你在做什么?”
無牙從外頭回來,不知道又去了哪里玩耍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我們要去南面。”
“南面?哪里!”
無牙著急起來,沒有太顧慮禮節一把拖住了灰星的手。
“你這樣走,你師父知道么。”
“我師父?我師父和我一起走啊。”
“阿巫前輩也要離開了?那我姐姐可怎么辦!”
“音姑娘也一起走哇。”
“什么!”
司音還在藥池里泡著。
無牙沒有辦法進去,只好一下一下用石頭砸門外的墻壁。
“無牙!”
司音從里頭傳出生氣的聲音。
“姐姐,你要走了?”
“對。我只是要離開一陣子。還會回來。”
“那我呢?”
“你留下。”
“你們都走了。為何要我留下!”
“你要保護你的門主。”
“誰?”
“你連自己的門主都不認識?”灰星覺得他不可理喻。
“我認識!我當然認識……”
他知道司小爺才是他的門主,才是琴門現在的主子。
可是在他心里從來沒有認過。
只有姐姐才是。
姐姐救過他的命。
姐姐的功夫可好了。
“你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聽到這話無牙才露出了一絲絲的興趣。
“你要好好看著藍蝶。并且再也不能與她打起來!”
“……”
這就……不那么好了。
“藍蝶是奸細?”
“藍蝶不是奸細。”司音回答的斬釘截鐵。“但是如果我回來的時候發現了她是奸細。那就是你的問題。就是你逼她去做了奸細!”
“我沒有!我……”
司音從水中走了出來,披上厚重的外衣,裘氅。
如今她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畏寒。
仿佛寒冷就能夠殺死她。
小小的女娃兒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身子被掩埋在積雪之中,動彈不得。
她努力想要勾動手指,伸到雪層的表面去,可是伸了半天才發現,原來手指紋絲沒動。
過去的記憶,還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女娃兒慢慢恢復過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少年的懷抱中。
身上裹著男子氣息的厚重裘氅。
因為肢體已經徹底凍得麻木了,想要動一下都十分的費力。
“醒了?別怕,馬上就到筑南王府了,那兒有熱湯、有暖爐、有甜味的姜餅。”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卻可以在暴雪中,傳抵千里。
他是筑南王府的司小爺。
他對她的救贖,依然深深的刻在腦海中。
他們被困在城外。
無數的流民外逃。
小凡音惡狠狠的盯著他們。
“叛徒!這個也是叛徒!還有這個……”
“噓——你倒是小聲一點!這個時候兵荒馬亂的,你萬一得罪個人,給活活打死也不為過。”
凡音瞪了一眼喬風,眼底里閃過一絲鄙夷。
喬風有點恐慌。
已經不止第一次了,他總發現,姑娘無意間流露出來的眼神,滄桑悠遠的,仿佛不在塵世的人了。
“平日里,吃著筑南王府的,喝著筑南王府的,口口聲聲贊頌著筑南王。一到打仗了,不知道嚴防死守,不知道誓死效忠,就知道逃,養著他們有什么用?”
喬風看了她一眼,像看著妖怪!
“姑奶奶,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你去找個農戶。”
“這關頭,農戶都跑光啦。”
“跑光了才好。空屋大院,不正是等著我們住進去么。”
“……”
兩人在外面游蕩了四五天,城內終于安靜了下來。燒了三天的火光也熄滅了。
那時候喬風還在疑惑,燒什么東西呢,居然足足燒了三天,不熄不滅的,難道燒了糧草庫?!
要餓死全城百姓不成。
翻墻兩個人都是好手,掠進關墻。
一路腳下生風的跑回筑南王府。
傻眼!
王府的高墻,倒了。
連綿的屋廊,沒了。
只剩下一片焦土廢墟。
“王爺呢?二夫人呢?”
姑娘問他?他還想問人呢!
蒼城淪陷的時候,她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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