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我們動身出發。我記得這一天的天氣格外清朗，陽光溫和明媚，沒了夏日里的焦躁，這感覺真好。

　　云崢撇下了剛剛懷有身孕的珍兒，我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原本我想著他能夠在家多陪陪珍兒的，雖說她已經是第二次懷有身孕了，但一朝分娩終究是還是會在生死關頭上走一遭。奇怪的是，永琰執意要云崢陪同，我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也沒有多問，他是皇上，在很多事情的考慮和安排上遠比我細心周到。

　　“我是你這輩子都甩不掉的人。”云崢沖我擠眉弄眼。

　　“我只是不放心珍兒而已，她懷有身孕，你又不在身邊，我擔心她心里會不舒服，會亂想。”我的初衷真的只是這樣。

　　云崢見永琰不在這里，又開始和我較勁，“你放心，她不會覺得你我之間有任何異常之處，即便是有，她也不會說什么，更何況你我之間清清白白，什么也沒有，只不過就是動了一點點旁人不敢有的小心思罷了。”

　　“滾蛋，我不想跟你說話，別往我看見你。”我沒有好奇地白了他一眼。

　　云崢立馬正襟危色，直愣愣的看著我身后方的位置，我以為是永琰來了，一回頭發現空空如也，只有一匹正在吃草的馬兒，“你又耍我？”

　　“兵不厭詐。”

　　我們落腳的第一站是陽城。

　　我喜歡郊外的風光，北風呼嘯而過，吹過幾乎一人高的連綿黃草，我忽然想到了那首詩，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陽城臨近幽州城，原來我以為我朝乃泱泱大國，固若金湯，富甲一方，可這里卻處處透著腐朽和沒落。

　　我們一行人到達這里時，已經是白日將盡時分，廓落的原野很快將被黑暗籠罩，開闊的地勢總是能夠滿足被高大城池所束縛的我渴望自由的心境，而真正讓我百看不厭的，既不是草長鶯飛、菊香楓濃，亦不是米酒醇厚、紅幄風流，而是每逢此時，這種蕭索荒蕪的景致。

　　“在看什么？看得這么認真？”身后傳來永琰的聲音，他將手搭放在我的肩膀之上。

　　其實我什么也沒有看，平心而論，這里的景致沒有半點吸引我的地方，只是這里的空氣讓我覺得暢快和自由，一時間，我油然而生了這樣一種感覺：一走了之，遠離皇宮。或者我會叫上云崢一起，如果是我開口請求他和我一起遠走高飛的話，我相信他一定會非常樂意，甚至是比我還不顧一切。我克制著自己心里的沖動，不去看云崢，以免永琰起疑。

　　“我在想嫻雅姐姐。她是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篤信輪回轉世一說，我相信她的轉世就在這世間的某個地方。”我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我覺得這個理由還不錯，永琰聽到我的一番話之后，神情有些悲慟，也許他也會在某一瞬間真正為嫻雅姐姐的離去感到惋惜吧。

　　“是，我想嫻雅現在一定就托生在某戶人家，我答應過一個人，一定要好好照顧嫻雅，讓她安度晚年，只可惜我沒有做到。”永琰低垂著頭，我相信永琰的心里一定藏著豐富而連綿的愛意，只可以他在表達愛意的方式傷了自己，也傷了別人，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夠被勉強的，可他卻明知故犯，于是，這就造成了我心里的一種失衡，是我和他之間的一種失衡狀態，我在和他成婚后的每一天幾乎都處于這種失衡狀態之中，因為歸根究底，都是他勉強了我，這一點，無可置否，他賴不掉，所以，有些時候，我在為他做的一些付出之中是有幾分不情愿的意味在其中的，只可惜，他永遠都不會明白。

　　夜幕低垂，原野更顯蒼涼。

　　暮色中有梵唱聲隱隱傳來，那是山坡下某處寺廟里僧侶們的晚課。我和永琰相視一笑，今晚，我們就在這里歇下了。

　　我喜歡寺廟里古樸高大的建筑，它們就屹立在這里，似乎是在向來往的眾多香客訴說這么多年人世間的風霜雨雪和世事無常。

　　“清應寺。”我念著匾額上的名字。

　　片刻之后，清應寺的方丈在幾個年輕和尚的簇擁之下走了出來，我想他已經看出來我們一行幾人非富即貴了，不過他并沒有說什么，更沒有因為猜測到我和永琰的身份而對我們格外厚待，我不需要，簡簡單單就好，稍作休息之后，我們即將動身前往下一站。

　　齋飯過于清淡，我想永琰和我一樣也是吃不慣的，云崢在征求了我和永琰的同意之后帶著幾個護衛去了山里。

　　“這是要去打獵嗎？”我覺得奇怪，哪有大晚上打獵的。

　　“對啊，那不然呢？”云崢沖我亮了亮佩戴在身后的弓箭。

　　“要去就去一個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我不想烤肉的香味飄散到寺廟里，影響了那些僧侶們的清修。

　　“沒關系的，他們的定力可比我好多了。”云崢在我耳側曖昧道，他現在越發的肆無忌憚了，完全沒有顧忌到永琰的存在，讓我慶幸的是，永琰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幸好幸好，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氣。

　　耳邊響起了颯颯風聲，我好像看到不遠處的樹枝上站著一只貓頭鷹，“是貓頭鷹，它是在捕捉田鼠嗎？”

　　“不錯。”云崢向我解釋道，“現在是秋季，秋季是收獲的季節，出來覓食的不單單只有田鼠和貓頭鷹，還有我們啊。”

　　“哈哈哈。”耳邊又響起了永琰的聲音，我知道他這是在笑我，忽然之間發現永琰對云崢沒有了以前的防備和介懷，我想云崢一定是做了什么事，也許，這當中的艱難我想象不到。

　　一時間，我不想夾在這兩個男人之間了，一個是我的丈夫，一個呢···算是我的情人，但又不是，我疲于應付這兩個人，現在我只想盡快飽餐一頓之后回去好好休息，馬車上的顛簸讓我覺得腰酸背痛。

　　我什么都不用做，這是身份給予我的特權，我坐在干凈的石臺上休息，云崢和永琰一邊吃著烤兔肉，一邊聊天，看樣子，兩人這是在夜觀星象。

　　我忽然想起了阿爹和阿娘，小的時候，我也經常依偎在他們的懷抱里與他們共同欣賞著漫天繁星，父親告訴我，這叫作分野。

　　在上古時代，人們把自然看得很神秘，認為浩瀚的宇宙有一個至高無上的主宰，就是帝或者是上帝。在上古文獻中，天和帝常常成為同義詞。

　　母親告訴我古人把日月和金木水火土合起來稱之為七政或是七曜，金木水火土五星是古人實際觀測到的五個行星，它們合起來又被稱之為五緯。

　　她說過，人們死后會化作天上的一顆星子，幼時的我信以為真，每每想起她的時候，我都會抬頭看天，以至于看得我脖子酸痛，頭暈眼花，后來我長大了，我知道阿娘說的那些話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會有這么神奇的事情。

　　云崢和永琰見我興致不高，匆匆吃完之后便帶著我回去了。

　　回到清應寺的時候，剛好刮起了一陣秋風，風席卷著不知名的花香和山林中成熟的果香襲來，似乎還有一股子腐敗的味道。

　　身上忽然多了一件披風，原是青兒，看得出來，她有話對我說，原本我告訴她的是我需要一個人安靜一下，因為這一路走來，我總是預感將有大事發生。

　　“是少爺讓你來喊我的嗎？”出門在外，一行所有人都這樣稱呼永琰，他是少爺，我自然就成了少奶奶。

　　青兒搖了搖頭，“這么說是表少爺讓你來的了？”表少爺自然就是云崢。

　　“是，他讓我轉告您，今天晚上會下一場雨，天氣會轉涼，希望少奶奶早些時候回去，以免大家擔心。”

　　我想云崢是想通過這件事告訴我，永琰已經察覺到了我的反常。

　　等我回到廂房里的時候，永琰十分貼心的為我準備好了洗漱用的清水和工具。

　　“怎么覺得這次出游，你興致不高呢？”

　　“我在想我阿娘，還有佳楹，也不知道佳楹現在過得怎么樣，一個人出門在外，日子一定不好過。”

　　“帶你出來就是要你放松心情的，你想這么多做甚？累不累啊？”永琰輕輕捧起我的臉，他為我取下了發間的珠花，頭發散落的瞬間，我聞到了我頭發上玫瑰頭油的味道，我知道，永琰也一定是聞到了，他抱著我，貪婪地深嗅著我發間的香味，“真是好聞，云初，你還是那樣年輕，可有時候我卻自己老了，我擔心有一天自己會抓不你。”

　　聽到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是察覺到什么了？不可能，我自認為我掩飾的很好，盡管我真的有一種想要逃離他的沖動，和云崢。我忽然覺得我自己是一個極度自私的人，為了讓自己呼吸到自由的空氣，我可以放棄我的孩子，可我又擔心永琰會因為我的離去而遷怒于明月和綿愷，而屬于林家的一切也將不復存在。

　　“永琰，我有些胃疼。”我佯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希望他無論懷疑什么都別懷疑到我想逃離皇宮這一點上。

　　永琰叫來了隨行的太醫為我診治，太醫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來什么名堂，只告訴永琰我是因為吃了過多油膩的東西，才會這樣，永琰這才放下心來。清應寺的方丈了塵方丈聽聞我病了的消息后特意為我送來了一種白色的糖豆。

　　“這糖真有這么神奇嗎？”永琰捏起白色碟子里的一粒糖豆放在嘴里，他告訴我，這味道像是牛乳，“味道不錯，你嘗嘗看。”永琰也往我嘴里放了一粒糖豆，果真很甜，是牛乳的味道，甜而不膩。很快我明白了，這不是普通的藥丸，我看到碟子最下面的糖豆里塞有紙條，了塵方丈應該是想傳遞某種信息給我，為什么呢，我和他并不熟識，為何他要避過永琰，想來想去，我只想到了一種可能——了塵是云崢的人，而永琰不喜甜食，每次最多只吃一個兩個，從來不會多吃，這樣一來，事情自然就好辦了許多。

　　“我去給青兒送一些，她素來喜歡吃牛乳。”我有好東西，都會和青兒分享，永琰也知道我視青兒為妹妹，所以他斷然不會起疑。

　　“少奶奶怎么這個時候前來？”青兒已經睡下了。

　　“來請你吃牛乳糖。”我將碟子放在她的面前，青兒聰慧，立馬就看出來了這當中的名堂。

　　我和她一起將塞在糖豆中的小紙條拿了出來，只有四個字，——生辰快樂。

　　“這是什么意思啊？距離您的生辰，還有些時候呢，表少爺這是想表達什么？”我有些不相信青兒的話，云崢是青兒的堂兄，很多事情我都是通過青兒才知道云崢的打算的，這一次就連青兒也不知道云崢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這可能嗎？

　　“你當真不知？”

　　“青兒不知道。”青兒正襟危坐，沖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確實不知道這件事。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一次。”就在我轉身離去的時候，青兒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我記得在動身出發的前一天，他對我說，他要給你一個驚喜，不過具體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驚喜？”我冷哼了一聲，“只怕到時候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云崢這幾年的變化我都看在眼里，越不越不服管教了，有時候還公然和我作對，當然，我指的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原則性的問題他從來不會和我打馬虎眼，可這驚喜到底是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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