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來到了若水行宮，這是時隔多年之后，我第一次來到這里。一成不變的景致和宮殿，久違了我的老朋友，似乎，此去經年，唯一不變的只有它了。

　　已是深秋，宮人們不知疲倦地清掃著地面上的落葉，嘩啦啦地一連數聲脆響，乍聽之下像是酥瓊葉的聲音，嘎嘣脆。

　　往深處走時，我才發現，這里多出了很多歲菊，黃色的花在冷風中搖曳生姿，惹眼好看，我湊上前，將花朵放在鼻子下輕輕嗅著，這時我注意到有一只手伸了過來，折下了其中的一朵花苞，我惱怒至極，覺得這人不惜花，不愛花，更是破壞了和諧的美感，可我一抬頭，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個和歲菊一樣清亮的面孔，是旻寧。他已經徹徹底底，長成了一個男人，英俊儒雅，和他的父親永琰不同的是他的眼神永遠都明亮有光，閃爍著真誠和希翼的光，而永琰，我說不上來，他的眼神深不可測，像是能掀起無數海浪的旋渦。

　　“你怎么在這里？你父皇知道嗎？”我擔心永琰會再次誤會。

　　旻寧沒有說話，很自然的將話題岔開，自顧自地欣賞著這片歲菊，看樣子，永琰并不知道他來了若水行宮。

　　“你不該出現在這里，趕緊回去吧！”我推了旻寧一把，希望他能夠盡快從我眼前消失。旻寧不從，在我面前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不相干的題外話。我拗不過他，又懶得和他廢話，于是靜靜地坐在一旁。

　　“你生氣了？”他湊過來問我。

　　“沒有。”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接下來他的問題愈發的奇怪。

　　“那你是吃醋了？”好端端地，我吃哪門子的醋？

　　“沒有沒有，全都沒有，我只是想靜靜而已。”我明顯地不耐煩，旻寧對此不以為然，依舊在我耳邊嘮嘮叨叨，說個沒完，但他提出的問題始終都圍繞著永琰，答案似乎顯而易見了。

　　“唉。”他故作惋惜地看了我一眼，“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莫不是你父皇叫你來看我的？”

　　“那不然呢？”他反問我，我想不明白這父子二人在唱什么戲，他的回答讓我失望，“你們兩個人，一個是我的父親，一個是我名義上的母親，我自然要顧及到你們雙方的感受，我總不能坐視不管吧？母儀天下的皇后，怎么能住在若水行宮，這事兒若是傳出去，肯定會引來不少閑言碎語。”

　　我暗暗冷笑了一聲，是啊，歸根結底，他們最在意的還是皇家的威嚴和體面，我心里涌起一陣絲絲入骨的涼意，即便旻寧與我再親近，如今也大不相同了，他是天子之子，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而我，我現在的生活，我今后的生活都還需仰仗這兩個男人。

　　“在想什么？”旻寧輕輕問我。

　　我笑了笑，對這個問題一笑置之，旻寧看出我不想回答，于是不再追問。

　　我居住在若水行宮一事，家中似乎只有云崢一個人知道。這一日，他來行宮看我，還不忘為我帶來了一盆丹心海棠。

　　“我來看看你。”他將海棠放在我的桌案上，抖落的泥土和未干的清露落在白凈地燙金宣紙上，“我還給你帶來了你最喜歡的海棠。”似乎一瞬間，我們回到了小時候，不變的是他對我的愛。

　　我笑著責怪他，“我都看到了，你看看你，我剛畫好的畫都被你弄臟了。”我拿起毛筆在他手背上隨手畫了一個圓圈，他抬頭，眼神曖昧地看著我，我被他這眼神嚇到了，“起來起來，別影響我。”我極力掩飾自己兵荒馬亂的心。

　　“永琰又不在，你怕什么？”他說話愈發的沒有正行，我一時惱怒，又羞又愧，這話若是讓別人聽到，定會將我視為放蕩之人，我隨手將毛筆一丟，毛筆飛在了半空中，繼而不聽使喚地落在了云崢的眼睛上，他捂著自己的左眼，一臉痛苦之色，我知道這次是我過分了。

　　我急忙將他攙扶到屋內，打來了清水為他細細擦拭著，“讓我看看，有沒有傷到眼睛？”就在這時，云崢忽然睜開了我，溫情地握住了我的雙手，我渾身一顫，毛巾落在了地上，“云崢，你別這樣，羅敷有夫，使君有婦，你我有別。”我狠狠心，想要掙脫他的手，但卻無濟于事。

　　“我帶你走吧，走得遠遠地，去一個只有我們的地方。”他注視我良久，終于沉沉開口。

　　我將他的深情告白當笑話一樣聽，“你胡說什么呢？我才不會放著好日子不過，去過那種風餐露宿的日子，當皇后多好，母儀天下，有朝一日，我還能成為太后，權傾朝野，這樣不是很好嗎？”我有意將自己說哼這種人，我也知道，云崢是不會相信的。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帶你走，不顧一切。”他將毛巾撿起，放在我的掌心之中，毛巾已經變得冰涼，濕溻溻的，在我掌心處留下一片水漬，“我有這個能力。”

　　“吹牛不打草稿，我才不會相信呢！”我松開他的手，不再去看向他深邃寧靜的雙眼。

　　看得出來，云崢受到了一點打擊，“你愛他嗎？”他指的他是永琰，算不上愛，只是有些掛念，放不下罷了，他疼惜我多年，我自然不想他的愛在別的女子之間游走，再者就是，我確實放不下權力，但這其中所占的比重并不大，真正讓我憂心的是林家今后的前途，我大權在握，自然也掌握了無數人的性命，這種掌握別人生死的優越感，我當然不會拱手相讓。

　　“談不上，多年夫妻還是有感情的。”說完這句話時，看到他繃緊的神經終于得到了松懈，他長舒一口氣，“怎么？”

　　“不怎么，只是聽到你這么說之后，很開心而已。”他上前一步，忽然抱緊了我，我的心再次變得惶恐不安起來，但又夾雜著喜悅和快感，我知道由始至終，只有他一人才是真心待我，從生到死，從未變過，只可惜錯過就是錯過了，改變不了什么。

　　“云崢，別這樣。”我輕輕將他推開。

　　“你不需要留在這個一個男人身邊，他根本就配不上你，他就是一個處心積慮，薄情寡義的男人，不值得。”云崢有了怒意。

　　“云崢，我已經很累了，讓我歇歇好嗎？”我很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云崢終于離開了若水行宮，一連數日我都沒有見到他，但愿他能夠明白我的一番苦心，我和他的命運都握在永琰的手里，強行沖破桎梏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幾日后，佳楹得知了我的消息后，來到行宮看我，與其說是看望我，倒不如說是看看我的皇后之位是否穩固。

　　“姐姐，到底發生了何事，你怎么居住在若水行宮，是不是你惹怒了皇上姐夫，會不會牽連林家？”不關心我在后宮之中的處境，她在意的只有雒錦明和林家所有人的前途。

　　我冷笑一聲，“放心，不管發生什么，我都不會連累林家，更不會牽連你們家雒錦明，后路我都已經安排了。”

　　聽聞我一番話，佳楹微微一怔，有些愣神，解釋道：“阿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也非也，已經不重要嗎？親生的姐妹都能反目，更何況你我只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偶爾有自私的小心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能夠理解。”

　　“阿姐，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千萬別多想。”

　　我又是一陣冷笑，“放心，我不會多想，因為你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青兒，送雒夫人出去。”我這話，無異于是在和佳楹劃清界限。

　　我知道，青兒對佳楹一向有意見，見我下了這樣的逐客令，面上有幾分難以掩飾的高興，佳楹沒有說什么，最終選擇了離開。傷心，是有的，但更多是一種釋懷，終于沒有人來騷擾我了，我可以安穩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長姐，您別太難過。”青兒回來之后，柔聲寬慰我。

　　我笑著搖了搖頭，很多事情我早已看得明白真切，人都會變得，佳楹已經變了，那么我又何須對過往的事情如此認真，總是把人情放在心里，時時刻刻惦記著，那可真就太累了。

　　“我并不難過，她越這樣，我心里便越是輕松，這樣的人我無需放在心上，也省卻了不少麻煩事，我無非是不想父親難過，她身上畢竟流著林家的血液，我不能坐視不理，我想她的變化父親也是知道的，明日你陪我回家，許久未見父親了，也不知道他身體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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