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我的意料，在接下來的一月之內，何蓉蓉格外安靜，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沒有找我麻煩，十分乖覺，整日擺弄花草。她是不可能突然轉性的，有句話說得很好，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圣人將動，必有愚色。她臨盆在即，她肯定會有所行動。

　　日頭漸暖，一草一木漸漸有了蓬勃之氣。青兒帶來了一個好消息給我，云崢的成績還不錯，第十八名，我驚愕萬分，云崢幾時有了這么好的才學，我想了想，舞弊絕非他的風格，風險太大，會連累家人，還會讓自己身敗名裂，看來他憑借自己的本事得到了這個名次。青兒格外高興，畢竟他們出自一族，我本也應該高興才對，可我高興不起來，因為這意味著他和珍兒大婚在即，我心里有些酸，他真的要離我遠去了。

　　“長姐，您看起來似乎有心事···”青兒極小心地問我，或許是看到了我眉宇間隱隱泛起的憂愁。

　　我要如何回答了，我尚且不知我怎么有這樣的一種感覺，見我不說話，青兒說了這樣一句：“長姐，這些時日兄長一直都在用功讀書，不曾有過荒廢，他說了他會保護長姐，保護林家，護你們性命無憂，和付家的聯姻也只是一種手段罷了。”

　　她倒是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也許云崢注定不會愛珍兒，這段婚姻只不過是兩家人的一廂情愿罷了，我需要付家的勢力扶持，而付家也需要林家鞏固自己的地位，而珍兒在我們幾方勢力中注定成為犧牲品。

　　大婚時的嫁衣真好看，紅色的寬大袖袍里，露出珍兒瑩白如玉的兩只手臂，隨意一揮，一股子香氣涌入鼻尖。

　　“表姐，我好看嗎？”有跳躍的光芒映入她的雙眼，照得她一雙美目晶亮無比。

　　“衣服好看，人更好看。”我笑著回答，內心極不是滋味，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

　　珍兒仍沉浸在大婚前夕的喜悅中，她纖細的手指沿著嫁衣繡圖上的并蒂蓮，只覺朵朵栩栩如生，仿佛有暗香破絹而出。

　　“我就知道，云崢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他答應過會娶我，一定會娶我。”珍兒揚眉淺笑。

　　“你當真這樣愛他？”良久之后，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是。”珍兒挨著我坐了下來，“我和云崢是打小的情分，我一直都喜歡他，我相信他會是一個好丈夫，我也會是一個好妻子。”她低著頭，一臉嬌羞。

　　而我心里惴惴不安，她的確愛極了他，超乎我的想象。

　　我放心不下，和云崢展開了一次密切的談話。

　　“怎么？看樣子，你似乎有些不太高興。”云崢并沒有大婚而感到喜悅，這件事于他而言似乎不痛不癢，只是在例行公事而已。

　　乍聽之下，我有些生氣，“你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云崢吹了吹杯中的熱水，眼眸半瞇，“我這么做難道不妥嗎？只是一場互惠互利罷了。”

　　“互惠互利？”真是不可思議，“在你眼里，你和珍兒的這場婚姻只是互惠互利嗎？我需要你善待她，不能納妾，只對她一人好。”我想，這才是珍兒想要的。

　　“可以啊，沒問題，我都能做到。”他回答的極為干脆利落，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回答。我覺得他是在和我玩文字游戲。

　　“云崢，你是不是···”他這樣，讓我有些害怕，不知從何時起，云崢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讓人琢磨不揉。

　　“是林家和付家將我和珍兒綁在一起的，你在其中也牽線搭橋了，難道不是嗎？”的確如此，我百口莫辯。

　　“云崢，你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聲，冷漠又些微苦澀，就好像這樁婚事是我和阿爹將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同意似的，“云崢，我真的希望你能夠善待珍兒，她是真的愛你。”我再次強調了一遍。

　　云崢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對她好，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會納妾，不會有異生子。”我笑了笑，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下，方才的那些話只當他是在與我開玩笑，無異生子，這是隋文帝楊堅對文獻皇后獨孤伽羅的承諾，珍兒聽到了一定會非常開心。

　　“我也會一生一世守護你，護你無憂，保護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忽然伸出手，撫上了我的肚子，我被嚇到了，數退幾步之后卻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他這是要干嘛？我是外嫁的女兒，和他始終以兄妹相稱，而且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世和來歷，即便是親兄妹，也不能有如此親昵之舉啊。

　　“云崢···”我嚶嚀了一句，心神晃動。

　　“云初，我愛你。”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我心跳加速，“也許，接下來你的處境會更加艱難，但是別怕，我會一直攙扶著你走，不會讓你摔倒。”我才意識到，事情真如嫻雅姐姐所想，是她的演講過于狠辣，還是因為云崢的舉止太過明顯。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云崢已經不在房內，我這心里七上八下。就在這里的憂心中迎來了晚霞，窗外已是暮色疏淺，寒鴉衣啼冷，似在悲秋，暮色來臨心里就有種無名的悲寂之感。云崢，沒有出席今晚的晚宴，說是要和珍兒商議婚禮的細節，我有些欣慰，這樣一來便是最好，雖說強扭的瓜不甜，但也只能這樣了。

　　阿爹看出我有心事，便將我叫到了書房之中。他正在練字，剛好是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云初，你自小就是這樣一個性子，把事情放在心里，但是又不自覺的從表情中流露出來，是和云崢鬧矛盾了嗎？”話里有話，他并非這個意思，他是我們的父親，自然什么事都瞞不過他。

　　“沒有，我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哪里會像兒時那樣。”

　　阿爹停住了，我看到他右臂略微一抖，白紙上留下凝重一筆，書寫有誤。

　　“是啊，你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羅敷有夫，使君有婦。”阿爹起身抬頭，冷冷看了我一眼，“你以后和云崢保持距離，王爺若是知道了，心里會不舒服的，你是外嫁的女兒。”

　　看樣子，阿爹并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怕什么？怕王爺知道云崢愛我？還是怕王爺知道云崢并非林家的孩子。”

　　“原來你都知道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阿爹，你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我轉身離去，不再給他絲毫說話的機會，因為我不想聽。

　　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兩人成婚前夕，大概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那一天，我腹痛不止，我知道這是新生命即將誕生的征兆，我那個大膽的想法最終也沒能實現，我的確生下了一個女兒，母女平安，永琰將我保護的很好，在我最脆弱的時候，他寸步不離的守在我的身邊，何蓉蓉沒有找到機會對我下手，不過我聽下人說，她在得知我生了女兒之后格外開心，我想她定是覺得自己還有機會為王爺生下嫡長子，但是這個機會我是不可能留給她的。

　　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其實也挺好的，我給她取名為凈如，白凈如瓷。凈如十分聽話，極少哭鬧，我和永琰也因此省心了不少。永琰說我比較像我，和我一樣有著極為細白的皮膚。

　　“云初，你是不是有點遺憾？”還是瞞不過他，遺憾，還是有的。畢竟，母憑子貴。

　　“還是有的，母憑子貴，我擔心何蓉蓉···”

　　永琰面色凝重起來，擺擺手，示意我坐下來，看樣子是有大事發生，“云初，我現在擔心一件事，我擔心何坤已經知道何蓉蓉不能生育一事了，何坤遍請名醫為她診治，但是何蓉蓉本來就不能生育，結果都是一樣的，她這輩子很難有自己的孩子。”聞言，我有些悲傷，永琰看出了我的難過，笑我同情心泛濫，為何蓉蓉那樣的女子感到難過，實在不值得。他哪里明白，不能當母親的苦，換言之，孩子能讓一個女人完整，最起碼，能陪伴自己打發漫漫長夜。難怪這些時日，她沒有時間和精力來對付我，只怕這次她的愿望還是會落空。

　　“那，那現在應該怎么辦···”我又開始不安起來。

　　“以不變應萬變，由她去吧，但是要留心，你的存在對于她來說永遠都是一個威脅，如果你有了錯處，她一定會緊咬著不放，這樣她便能爭取到旻寧的撫養權。”

　　“我會小心行事的。”今后的生活，我需要小心再小心，步步為營，這感覺極不是滋味。

　　永琰看著我，神情有些愧疚，“云初，我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他握住我的手，溫暖攏住我，“但是我相信我們會苦盡甘來。”

　　苦盡甘來，其實我并不相信這句話的，有很多血淋淋的事實證明，同甘苦的人很難共富貴，那些相約走到最后的人往往都沒能在一起，總之，我不相信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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