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夜晚總是格外冷。夜里無風(fēng)，雪片幾乎是垂直落下的，狀如鵝毛。

　　父親和小娘擔(dān)心我著涼，因此吩咐下人燒足了炭火，我熱的睡不著覺，披了數(shù)件狐皮制成的披風(fēng)，我看著小瓷瓶里裝著的紅梅，如果讓珍兒知道這東西是我送給云崢的，她會不會生氣啊，我是外嫁的女兒，不該對兄長有太多的關(guān)切之意才對。也不知道我?guī)讜r成了這么墨跡的性子。

　　“長姐，您在想什么？”青兒挑了幾下燈花，“光線都這么暗了，您也不知道說一聲，把眼睛瞧壞了怎么辦？”我一看，蠟燭的紅淚已經(jīng)掛滿了整個燭臺。

　　“沒什么。”我將小瓷瓶收回放在衣袖中，不過我動作再快也沒青兒的眼睛快。

　　“有些事情要趕早，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她沖我頑皮的眨著眼。

　　“我看你現(xiàn)在越來越?jīng)]有規(guī)矩了，找打啊。”青兒嚇得落荒而逃。

　　我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將這小瓶子臘梅送給云崢，我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密不透風(fēng)，確定不會受寒之后才敢開門。青兒就拿著燭臺站在門口等著我，“長姐，咱們走吧！”糟了，又被她看穿了心思，怎么我的心思就這么好懂嗎？

　　“你不睡覺站在這里干嘛？”

　　“自然是等候長姐您出來，您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青兒聽著心里焦急，故而在此等候。”這丫頭真是牙尖嘴利，我在她臉蛋上輕輕掐了兩下算是對她猜測我心意的懲罰，有她作陪也好，省得有人說三道四。

　　云崢不在房中，可屋里的燈還點(diǎn)著。他房中的陳設(shè)同之前一樣，不過書架上多出來了很多書籍。文學(xué)類，史學(xué)類，最多的要數(shù)兵法，書有明顯折過的痕跡，很多地方還做有備注，在一起生活長達(dá)十四年之久，我還沒見過他如此用功，我猜測，他定然也是想肩負(fù)起林家的前程，只憑我一人之力，真的是太難了。女人間的爭斗，無非就是那些事，美貌，智慧，必要的時候再來一些陰狠，左不過這些。

　　“枝上花花下人，可憐顏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青兒在念詩，是晚唐女詩人鮑君徽的詩，我的最愛，“沒有寫完，才寫了一部分。”

　　我提筆寫完了后面的幾句詩文，“不如盡此花下歡，莫待春風(fēng)總吹卻。鶯歌蝶舞韶光長，紅爐煮茗松花香。妝成罷吟恣游后，獨(dú)把芳枝歸洞房。”

　　青兒若有所思的點(diǎn)點(diǎn)頭，“寫的倒是不錯，就是覺得有些悲涼，她是在思念自己的丈夫嗎？”

　　“是的，她早年失去了雙親，又寡居多年，美好的時光就此流逝。”

　　“真是可憐。”青兒似乎很能體會鮑君徽的處境，我覺得我的處境才可憐，明槍和暗箭總有我的份，還有一個麻纏的公公需要對付，想到這里，我又是一陣心煩意亂。

　　困倦來襲，我將小瓷瓶放在他的桌案上，想著這樣做就夠了，他明白我的心意便是好事。青兒不肯，她提醒我云崢一定是在練槍，我奇怪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低下頭，神情有幾分不自然。

　　“你們兩個這么晚了還不睡覺？”身后響起云崢的聲音，他只穿了一件薄薄地漢衣，滿頭大汗，我好奇青兒是如何之前云崢在后院練槍的，她才來了不過一日的功夫，對云崢的飲食起居并不熟悉，莫非這兩人私通款曲？

　　“你們兩個就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我甩開青兒的手，試圖從兩人的眼神和神情中找到蛛絲馬跡，直覺告訴我，他們兩個肯定有古怪，“你怎么知道大少爺有練槍的習(xí)慣，說！”

　　青兒的臉色一陣變化，她的眼睛下意識的瞥向云崢站立的方向，他在尋求靠山的幫助，我擋住了她的視線，我不糊涂，更不是傻子，“他幫不了你，趕緊說。”

　　“長姐，我說便是，您可千萬別動氣，您肚里還懷著孩子。”她提醒我時，我才意識到我的肋骨下方的位置確實(shí)有些疼。

　　“我好像岔氣了。”云崢攙扶我，我看到他以眼神示意青兒離開。青兒有些歉意地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她這匆匆延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這是何意？嫌我破壞了你們的好事？”又有事情瞞著我，所有人都是，我就像是被他們蒙在鼓里的傻子。

　　云崢惱怒，輕輕呵斥了我，“你現(xiàn)在是王妃，我是你兄長，青兒喊你一聲長姐，現(xiàn)在說的都是什么話，永琰真是把你寵的越來越?jīng)]有規(guī)矩了。”

　　“你還敢教訓(xùn)我。”我提氣說話，肋骨間的疼痛又加重了幾分。

　　“我可不敢，你都是要當(dāng)娘的人了，氣性還這么大，氣大傷人。”他換了一張笑臉，和顏悅色的與我說道，一前一后兩張臉，他幾時學(xué)會了官場上的這一套。

　　“你明知道還和青兒這樣氣我，欺負(fù)我。”我怪責(zé)他，可語氣卻不自覺的輕柔了幾分，云崢將我的披風(fēng)攏了攏，“別凍著，再過幾個月就該生了，可不能有事。”

　　“你剛練完搶，當(dāng)心感染了風(fēng)寒，這幾天的天氣愈發(fā)冷冽了。”女人就是這樣，生氣歸生氣，可還是惦記著自己心愛之人。

　　“你別同青兒生氣，我對天發(fā)誓，我和她之間清清白白，我···”云崢向我發(fā)誓，我不信鬼神，可擔(dān)心會成了真，我慌忙捂住他的嘴，讓他別亂說。

　　“好了，我相信你了，這種事不能亂說。”云崢的唇柔軟濕潤，我觸摸到了他的胡須和唇邊的汗珠，我隱約覺得他撅起雙唇咋我掌心覆下了一吻，我急忙就手松開，“給你的臘梅，等天熱的時候泡水是再好不過了。”我不再抬眼看他，內(nèi)心一陣慌亂

　　“我有件事要跟你說。”聽起來他早已做了決定，完全沒有要與我商量的意思。

　　“何事？”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暫時不成親了。”他語氣堅定，我不知道他心里的打算，聽到他這個消息我既喜又失落。

　　“為什么？因?yàn)榍鄡簡幔磕銈儍蓚�到底怎么回事？”我在云崢面前似乎永遠(yuǎn)冷靜不了，這和我在王府時的平和靜氣截然相反。

　　云崢頗為無奈的看著我，長嘆一口氣，“我才發(fā)了誓，你也說相信我的，這么快就忘了？”我有些尷尬。

　　“你和珍兒是不是吵架了？”珍兒是富家千金，養(yǎng)尊處優(yōu)，性子難免嬌慣了一些，舅母雖然平日里縱容她，但大體上珍兒的言談舉止還是說得過去的。

　　“沒有。”他直截了當(dāng)?shù)幕卮鹞摇?br />
　　“脫口而出的一般都是謊話。”我盯著他的眼，找尋著謊言的蹤跡。

　　“之前是誰告訴我的，脫口而出的都是真心話。”云崢饒有趣味的看著我，話雖然都是出自我之口，但此一時彼一時。

　　“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你們之間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一段感情中若是出現(xiàn)了問題，責(zé)任一定是雙方的。

　　“沒有，我只是想把婚期推遲到來年的秋天。”

　　“為什么？總要有原因的吧？”我繼續(xù)追問。

　　“因?yàn)榭婆e考試。”

　　“胡扯，老實(shí)交代，可有動了別的心思？”我仍是懷疑他和青兒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

　　“沒有，我林云崢這輩子只一個心思，從未變過。”他堅定的眼神使我震撼，我愣住了，我有些怕了，該不會是因?yàn)槲野桑�“你�?dāng)真想知道？”

　　我不知道，總之我又期待又害怕。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如今我連自己的心思都不明白了。

　　“因?yàn)槟恪！彼�輕輕地與我說道，這語氣就像是怕驚擾了我，“等你順利生完孩子之后我再成親，這樣我也能夠放心，就這么定了。”他的意思不言而喻，一切都是為了我，我在他的心里是高于一切的。

　　“沒事的，不打緊，這婚事可是人生中頭等大事，我只怕你這么做會傷了咱們家和舅父家的和氣，珍兒一心為你。”我覺得自己有些虛偽，明明是不想不甘不高興的，可脫口時，還是說了這許多場面話。

　　“婚事是別人的頭等大事，我的頭等大事只有你，我擔(dān)心有人會在你最脆弱的時候下黑手。等你順利生下孩子之后，我自然和珍兒舉辦婚禮，不會讓任何人下不來臺，這是我對珍兒的承諾，對付家的承諾，更是對你的承諾。”最重要的人似乎永遠(yuǎn)都在每句話的最后。

　　“付家可有說什么，珍兒有沒有哭鬧？”我唯恐珍兒知道云崢今日的話，她不知道，但是我想她終有一天會明白她丈夫的愛留在了別人那里。

　　“沒有，珍兒很懂事。”

　　“你可別蒙我了，你我一同長大，我當(dāng)然知道你肯定用了另外一副說辭。”

　　“還是你最了解我。”

　　我想珍兒現(xiàn)在一定很著急，也很傷心，她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了何處，云崢竟然要推遲婚期，而她竟然也答應(yīng)了，我知道，是出于愛，女人不能太懂事，一定要盡力爭取屬于自己的權(quán)益，即便是在講究男尊女卑，三從四德的風(fēng)氣之下。

　　“你不能傷了珍兒的心，等回頭你們辦婚禮的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彌補(bǔ)她。”

　　“我會善待于她，也會和付家多多走動，以免他們多心。”

　　“那就好。”我心稍安。

　　云崢這樣做，對珍兒不公平，我也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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