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葉做了一場大夢，夢見一只猴子，或者變成了那只猴子，他或旁觀，或代入，領略了一場“夢如人生”。

　　他睜開眼……

　　霞光漫天，云海無邊。

　　“這里是？”有人出聲詢問。

　　商葉尋聲看去，只見那身穿白袍的高大猿猴靜靜坐在一旁。

　　“玉京山。”商葉答道。

　　“為何你一個道門天師，識海靈臺卻是這番光景？”夏侯雪樹眺望著無邊云海問道。

　　“唔……天下術道祖廷，怎能不心向往之。”

　　商葉隨口敷衍了一句，識海靈臺安置著人的本性靈光，這里的顯象，理應是一個人記憶中最深刻，最無法忘懷，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而他，自然是玉京山——那處令人魂牽夢繞的傳說之地。

　　前世亦是，如今亦然。

　　“以前也常聽人說起這個地方……”夏侯雪樹想到什么，緩緩站了起來，“怎么樣，還記得發生了什么嗎？”

　　“嗯。”

　　商葉點點頭。

　　他以“飛涯”斬了那名陰神道魔修，那人卻金蟬脫殼，神魂依附在保命法器里溜了，但肉身和一些身外之物留了下來，其中有一件收納法器。

　　之后，那失去主人制約的雙頭妖熊殺來，他無奈以破禁符強行“開了箱子”，希望獲得強力法器，扭轉戰局，結果從中爆出了一道仙品契約符……

　　這種符箓乃修士和靈鬼締結從屬契約所用，以自身為憑依，供其附著，與之命數相連，使鬼物脫離黃泉感召。

　　修士使用這種符箓收服靈鬼，為其御下鬼將，一者是契約具有約束力，鬼魅心思難測，難保不會反噬其身。

　　二者是“天道桎梏”不僅針對生者，亡魂也受這一設定制約。

　　典型的例子，油盡燈枯的壽終之魂無法形成鬼屬，縱使憑借特定布置茍延殘喘，也改變不了魂歸幽冥的結局，只有枉死之魂才有可能形成鬼物，但也非長久，總有消逝的一天……

　　契約符可使鬼之命數和御主綁定在一起，后者身隕之際，才會同歸黃泉。

　　這種符箓，貴得一匹啊……商葉不由想道。

　　最低都是上品符箓，上品之上是靈品，爆出來的這道，居然是更高層次的仙品，這種仙契符價值連城，拿去嶗山地宮，甚至能匹配建陵王的位格，當然，想收那尊大神為鬼將，也要人家同意才行。

　　溶洞內情況危急，商葉便和這東澤鄉的山神……

　　“理解就好，那我先走一步……”

　　夏侯雪樹轉身就要離開。

　　“誒？”

　　商葉想叫住他，夏侯雪樹卻頭也不回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看到……

　　兩者締結靈鬼契約，各自因果融為一體，當時，商葉在恍惚之間，走馬觀花地掠過了這位山神的平生，如今“醒來”，大多都忘記了，隱約記得一些脈絡，這家伙似乎是個……老好人啊。

　　夏侯雪樹見他思索著，又說道：“好好想想，別忘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商葉喃喃道。

　　一面崖壁陡然閃現，那山下站著一名面容模糊的白衣書生。

　　他是誰，看不清他的臉……

　　商葉不由地扶住額頭。

　　忽然，有四個大字在那片朦朧的回憶里，若隱若現，他用力想著，卻怎么也記不起來，直覺告訴他，這很重要，一定要想起來。

　　四周的云海隨著他苦思冥想，開始翻騰起來……

　　夏侯雪樹微微皺眉，這小友的神魂似乎有些薄弱，好像太勉強了，“來日方長，要不……你先別想了？”

　　商葉置若罔聞，他隱隱把握到那四個字是什么，內心隨之焦躁起來，一定要看清楚啊……

　　天地驟然變色，霞光隱去，云霧深處滾雷陣陣……

　　商葉緊閉著眼睛，面容有些猙獰。

　　就在這時，一只手落在他的肩頭，那熟悉的觸感，商葉頓時睜開了眼，然后便愣住了。

　　安蘿月從他身側走過，立在了崖前。

　　少女的紅裙和馬尾辮隨風飄動著，她望著云海，淡淡道：“景色不錯，不要做多余的事……”

　　商葉撓了撓臉，這尊與他神魂相連的契約武神，在他識海靈臺內留有一道魂影，還算是正常現象。

　　說來，契約符本就脫胎于《人道封禪書》，這是天師道的看家本領之一，道門內就有不少御使鬼將克敵的高階天師，不過，事有正反兩面，魔門也有借契約符豢養邪神的存在。

　　那陰神道魔修隨身攜帶著高品契約符，其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為了這妖猴而來。

　　商葉收斂心神，天邊霞光復現。

　　該是他的，終究會是他的，也沒什么好急的……

　　夏侯雪樹見風平浪靜，繼續前行，身前隨之裂開一道亮著白光的縫隙。

　　“嗯……為什么是我？”商葉突然問道，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好像被人安排了。

　　夏侯雪樹停下腳步，微微回頭，說道：“那一劍，很好。”

　　“跟我的刀一樣。”說完，便消失在縫隙中……

　　溶洞內，光明燦爛。

　　那道銀色符箓融化成一片熾白的流光，并包裹住雪樹淡薄的魂體。

　　隨后，一條白色光柱直射天際。

　　匆匆趕來的雙頭黑熊被彈飛老遠，轟然落地后，不斷低吼著，死死盯著眼前的光柱……

　　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光柱中走了出來，夏侯雪樹身負銀甲，魂體凝練如實質，他先是扭扭脖子，又舒展一下胳膊，接著仰頭長嘯。

　　那山野間頓時有無數附和之聲響起，一只只猴子動了起來，它們沒有去見雪樹，而是去了另一個方向——山神廟。

　　雙頭妖熊并未遲疑，當即蹋碎了腳下的山石，裹挾著兇猛的風勢，如山峰傾倒一般，塌了過來！

　　夏侯雪樹身周蕩開一層氣浪，瞬間迎了上去，兩個兇物撞在一起，立馬激起了漫天的塵土……

　　四周地動山搖，炸雷般的聲響連綿不絕。

　　商葉躺在地上，皺著眉頭，遲遲沒有醒來。

　　忽然，他胸腹處亮起微光，不多時，玲瓏如意居從中滑落，自行晃動了兩下后，小小的前門敞開，一片金光隨之射出……

　　小千雪從光芒中顯現，她單腳支地，兩手前推，做推門狀，出現在溶洞里后，她一動不動，撲閃著眼睛，那漆黑的眸子左右晃動，這是在悄悄打量四周。

　　“呀！”

　　千雪終于發現了慘兮兮的商葉，連忙跪在他身旁，推著他的肩頭。

　　“師傅！師傅！醒醒呀……”

　　……

　　白發老者緩步前行，腳步雖慢，身形卻在呼吸之間，翻過了數座山頭。

　　忽然，老者停下了，他目視前方，抬手向空中一抓，再放下臂膀時，手里卻捏著一個慘白的布偶。

　　那小布人扭動掙扎著……

　　“前輩饒命！”

　　老者也不理睬他，手上緩緩用力，仿佛要將這人偶捏成團……

　　“我……知曉陰神道在北地的祭壇堂口！”

　　老者聞言略微松開拳頭，將布偶往袖子里一拋，然后邁開腳步，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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