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的,　細碎的雪末稀稀落落地飄下來。車站出口有個身穿白色羽絨服的女人,　身形纖長優(yōu)美，雙手抄著口袋。

　　池慕云已經(jīng)等了將近半個小時。

　　鄰省下了大雪,　所有路過那里的火車晚點了一個小時。池慕云輕輕地跺了跺凍得發(fā)麻的腳，舉起手腕看一眼時間。

　　她有些焦急。路清明幾個小時前就說肚子餓了，吳阿姨在家里把飯菜熱了又熱,　火車還是遲遲未到。

　　前些日子，路清明要買寒假回家的票時,　池慕云還專門給她打了電話，說要給她買機票。

　　池慕云知道路清明儉省，可路途遙遠，坐火車確實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不用啦，”路清明在電話里語氣堅決地說道，“云，我又不是什么大忙人，坐火車就行了。凌爽和我一起吶。”

　　當時池慕云想了想,　類似“舍不得你路上吃苦”的話，是說不出來的，便暫時把這件事擱下了。

　　后來路清明告訴她火車票很輕松就搶到了。當時池慕云看完她的信息,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機票。注意到電腦右下角的時間,　她不禁心中一凜。

　　那天正好是2012年的最后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　傳說中的世界末日。

　　雖然池慕云并不迷信這個傳言，可要買的是路清明的機票，她不想有任何不好的兆頭。她關掉了電腦頁面,　沒有買機票，只是又給路清明轉(zhuǎn)了一筆錢過去，叮囑她好好吃飯，好好應對期末考試。

　　路清明收了錢，還給她發(fā)了一個“謝謝老板”的表情包。

　　也不知道是和誰聊天之后收藏起來的表情包。那時池慕云看著那個表情包，皺眉猜測道。

　　一陣寒風襲來，吹斷了池慕云的思緒。

　　世界末日自然是沒有來的。她有些后悔當時沒給路清明買機票了。在火車上吃不好睡不好，衛(wèi)生條件又堪憂，最可恨的是，居然還晚點這么久。

　　大概又等了十幾分鐘，池慕云才收到路清明發(fā)過來的消息：“到站啦。”

　　池慕云唇邊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趕緊回復道：“我在出站口等你。”

　　路清明：“嗯好[大笑]”

　　池慕云低頭看了自己一眼。

　　應該……沒什么問題吧？……就是在寒風里站久了，唇上的口紅應該也沒什么色澤了……

　　她低頭有些心慌地抿了抿唇，還沒來得及想更多，一個身穿橙黃色羽絨服的身影就已經(jīng)邁著長腿奔到她跟前了。

　　路清明臉蛋是紅彤彤的。火車里開了暖氣比較熱，出來又冷得可以，她說話的時候嘴邊有白白的霧氣：“我不是說讓你去車里等嗎？”

　　外面這么冷，池慕云就站在這兒等了這么久？路清明皺著眉頭，低頭看著池慕云。

　　池慕云戴著的絨毛耳包又大又軟，襯得她一張臉愈發(fā)素凈纖秀，可能因為在寒風中站了太久，她唇色都有點不對了。

　　池慕云見她看著自己不說話，略有些不自在地轉(zhuǎn)身往停車場走，輕聲說道：“……總覺得你很快就能到，就在這兒等了。”

　　她總不能說……想快點見到小路吧。

　　路清明邁開步子追了上去。聽到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池慕云才反應過來，轉(zhuǎn)身要接過路清明手里的電腦包。

　　路清明靈活地躲開了她。池慕云的手擦過了路清明的手背。

　　路清明只覺得手背仿佛是讓冰塊給碰了一下一樣。

　　她毫不猶豫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池慕云，抄進了羽絨服口袋里。

　　池慕云微偏著頭看遠處的燈火，臉上一派平靜。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路清明的手心有多么溫暖，她的心跳，有多么迅疾。

　　江北遠遠地就看到了那兩個相互依偎的身影。她推了推眼鏡，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們。

　　片刻之后，旁邊駕駛座上的池慕秋發(fā)出鼾聲，江北好笑地用手肘碰了碰她，然后便下車了。

　　池慕秋并沒有被叫醒，兀自仰在椅背上呼呼大睡。夢里她去爬山遇到了雪崩，整個人裹在冰雪里，凍得她打了個哆嗦，一睜眼向外看去，看到路清明正弓著腰，手掌放在池慕云頭上，看著她上車。

　　“快點快點上車，冷。”池慕秋打了個寒噤，嘟囔道。池慕云的車子壞了，開去店里修，池慕秋就倒了霉，連續(xù)三十幾個小時沒睡，今天正補覺呢就被弄醒，開車來接人，然后還得回池家吃飯去。

　　路清明笑了笑，叫了聲大姑，剛要上車，就聽到池慕秋說道：“哎我還是去后面坐吧，想接著睡會兒。小清明，你來副駕坐，讓你江北阿姨開車。”

　　路清明猶豫了一下。但也就那么一兩秒的時間。

　　她笑了笑乖巧點頭。

　　說真的她很想和池慕云坐在后面。可……

　　“清明你上車吧。”江北原本已經(jīng)上車了，聞言解了安全帶下車，“這么麻煩做什么。小秋你來副駕駛睡吧。”

　　池慕秋睡眠不足，大腦有些混沌，想了想說道：“也是，我糊涂了。”她說著就下車和江北交換了座位。

　　江北坐下后，一邊發(fā)動車子，一邊看了一眼后視鏡。

　　路清明正在給池慕云暖手。

　　路清明對江北探尋的眼光毫無所察，只顧著凝視著池慕云——池慕云還沒把耳包拿下去，加上羽絨服比較厚，帽子上的絨毛翻上來，池慕云的臉頰陷在一圈絨毛里，有種超乎年齡的可愛。

　　一直被路清明的目光追隨，池慕云更是不自在。她把手從女孩溫熱的手心抽出來，摘了耳包，低頭從口袋里拿出了手機，看郵箱里的新郵件。

　　路清明低頭看著自己空虛的雙手，微微發(fā)怔。

　　“要不是因為吳阿姨做的菜，我才不會出來呢。”池慕秋縮在副駕駛，閉著眼懶洋洋地說道，“小清明，我看你好像胖了點。”

　　路清明點點頭：“嗯，是胖了，都一百二了。”

　　她個子高，加上有鍛煉的習慣，一百二十斤也實在是看不出哪里胖。不過路清明心里還是高興的，她希望自己能胖點，胖點好看。

　　池慕秋閉著眼點頭：“胖點好，胸也能大點。”

　　沒想到池慕秋一下子就說中了她的心事，路清明撓了撓頭發(fā)：“大姑，你是不是又熬夜了？辛苦你了，還得來接我。”

　　池慕秋睜開眼，感嘆道：“小清明長大了，知道體諒人了。我不辛苦，剛才睡了一覺，倒是小云，在出站口等得快成冰雕了。”

　　路清明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池慕云。只見女人低頭認真地看著手機屏幕，好像沒在聽她們說什么。

　　一路上池慕云都沒再跟路清明說話，直到車子開進了池家的院子，路清明打開車門下車、池慕云幫她拿了電腦包——

　　“不是說和凌爽一起回來的嗎？出來的時候我怎么沒見她？”

　　女人一手拎著電腦包，一手扶著后備箱蓋，狀似無意地問道。

　　“哦她啊……”路清明把行李箱拿了出來，答道，“她爸在北出口接她了。”

　　“趕緊進屋說吧，外面多冷啊。”凌素珍和吳阿姨迎出來，不勝欣喜地說道。

　　進了客廳，路清明才發(fā)現(xiàn)有不少親戚都過來了，包括路文松一家。小柱子一見她，便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叫了聲“姐”。

　　路文松抬頭看到女兒，也不禁怔了一下。女孩已經(jīng)不再是女孩，而是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姑娘，目光明亮，舉止有禮，不再是家里那個人人嫌棄的“傻丫頭”，更不是他記憶中臟兮兮的放羊娃。

　　桂琴不過四十出頭，臉上卻已經(jīng)有了幾分老態(tài)，不過也正因為這幾分老態(tài)，她竟然看上去有些和藹了。

　　路清明和各路親戚都一一打過招呼，這才去把行李箱和電腦包拿去了二樓。

　　二樓她住過的那個房間已經(jīng)整理過了，床頭柜上還放了一個花瓶，里面有幾支含苞待放的“戴安娜”。

　　路清明把電腦包放進衣柜，突然注意到花瓶旁邊有個相框。

　　她拿起來一看，原來是她十二歲那年，和池慕云在溫室門前拍的那張照片。相框看上去很新，看來這個相框在這兒沒擺多久。

　　路清明下樓去廚房，問吳阿姨相框的事情。

　　“哦那個相框啊……”吳阿姨一邊盛菜一邊笑呵呵地說道，“那個是前幾天啊，你舅姥姥囑咐我弄的。那張照片啊，你舅姥姥可喜歡了，前些天去小云小姐家里，翻相冊的時候拿過來的。”

　　路清明點點頭，找了盤子幫吳阿姨一起裝盤。

　　這張照片，她在開學之前和池慕云一起放進了相冊，沒想到舅姥又拿過來裝進相框了。

　　路清明真的不太喜歡這張照片。

　　盡管這張照片上，池慕云是那么美那么可愛，可她旁邊的路清明，卻是一個黑黑瘦瘦沒長開的孩子。

　　舅姥喜歡哪張照片不好，偏喜歡這張，還要做成相框，放在路清明的房間里。

　　路清明一邊想著，一邊端著兩盤菜去餐廳。小柱子跟在她身后，跟她說著籃球明星的事情，她卻有些心不在焉。

　　池慕云不在餐廳，好像和池慕秋還有江北去書房了。

　　這都要吃飯了，她們在說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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