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柱子今年初二了,　補習班上了不少,　成績就是提不上去，在中等偏下的水平上浮動。

　　路文松喝了口酒。他雖然工作挺忙,　但小柱子每天在干嘛，他心里有數——天天泡在網吧里打游戲，成績怎么可能會好？桂琴怎么不管管？

　　同樣是他的孩子,　偏小柱子這么不爭氣。

　　小柱子是兒子，以后給他養老送終的,　只能是小柱子呀！

　　這么想著，他便更加怨恨上了桂琴。他想，桂琴天天在家都在干些啥？連個孩子都教育不好。

　　在他心里，他的孩子，基因是不會差的。就說路清明吧，近親結婚的產物，居然還這么聰明，成績這么好,　這說明什么？他老路家基因強大唄，“殘次品”都比一般人強。

　　孩子出色，是他基因好；不出色,　那是桂琴沒教好。對,　就是這個理兒。

　　他當然也知道,　自己從未在照顧教育孩子的問題上出過一分力——但在他看來這并不值得討論。男人嘛，肯定要以事業為重。他在外風里來雨里去，桂琴又不上班。女人帶孩子、教育孩子,　本來就天經地義。

　　越想越煩躁，路文松一杯接著一杯喝了不少。

　　小柱子當然不知道他爸已經在心里把他吊起來打了，高高興興地吃完飯，就找了個角落坐下來玩手游。

　　路清明有些心不在焉。吳阿姨可能是把她當小孩子，話只說了一半。只說一半的話，最容易讓人掛懷。

　　池慕云以前，有過很不開心的一段時光嗎？

　　“清明，去帶弟弟妹妹玩會兒吧。”

　　凌素珍看到小柱子和另外兩個孩子都吃飽了，便叫路清明帶他們。

　　“嗯好，我知道了舅姥。”路清明應了一聲，帶著兩個孩子去看電視。小柱子在沙發上玩游戲，路清明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從兜里掏出幾塊巧克力放在他旁邊。

　　巧克力還是她上考場之前放在外套口袋里的。原本打算進考場前吃一個，結果給忘記了。

　　小柱子玩游戲的手沒停，眼角余光瞥到了身旁的幾塊巧克力，愣了一愣。

　　他隨手撿起一個拆了放進嘴里。榛仁巧克力，還挺好吃的。路清明對他這么好，他還真有些不習慣。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交流了。

　　小柱子又吃了一塊巧克力。屏幕上的小人兒只剩下一層血皮，眼看就要陣亡了，可他卻有些走神。他想起小時候家里有好吃的，從來都是他吃，路清明看著。

　　其實路清明從沒對他不好過，只是他和他媽……

　　現在路清明過得很好。有池慕云護著，她完全可以給小柱子下點絆子，把之前受到的欺負悉數奉還。

　　可路清明沒有。

　　屏幕上跳出灰色的“失敗”字樣。小柱子放下手機，撓撓頭發，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下一秒，他又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神經病——欠收拾的神經病。

　　路清明看著兩個孩子，以免讓他們磕著碰著，眼角余光卻不時往餐廳飄過去。

　　來的親戚大多是池慕云的長輩，池慕云不得不一直保持微笑傾聽的狀態。

　　剛生了孩子的遠房表姐大談育兒經；姑婆姨母討論哪款按摩椅好用；姑父姨父們推杯換盞……

　　池慕云坐在最外面。透過透明的玻璃墻，路清明看到她白皙的左手虛握著酒杯，食指在杯壁上慵懶地輕叩著——這是她感到無聊和不耐煩時候的表現。

　　“對了，以后小清明想學什么專業？”三舅母家的表姐突然問道。

　　這句話總算是把池慕云的思緒拉回來了一些。

　　“她想學跟農業相關的專業。”池慕云答道。路清明學得最好的就是數學和生物，平時也愛動手折騰些花花草草，所以高考前池慕云聽到路清明這個回答時，并沒有感到多大的意外。

　　“哎呦！”胖胖的三舅母嚷嚷道，“農業？那不就是得去種地嗎以后？這專業不好吧？”

　　“媽，這你就不懂了，怎么可能去種地呢？”表姐打斷了母親，“跟農業有關的也有不少呢，以后考個研考個博，要么進研究所，要么去大學教書，還有這個海關檢疫啊，食品公司啊，都用得上呢。再說了，就算種地了又怎么了？民以食為天，也別管是種地的還是搞研究的，對國家來說都是人才嘛。”

　　三舅母被女兒說得一愣一愣地：“得，說不過你。”

　　表姐笑道：“媽，二十年前你不也在老家種地呢嘛。”

　　三舅母“嘿”了一聲，氣得指著表姐一句話也沒說出來，逗得親戚們笑了起來。

　　池慕云也笑了，丹鳳眼微微瞇了起來，露出一點點潔白的牙齒。

　　“農業的話……”凌素珍沉吟了一下，“最好的大學，應該是京城農業大學吧？”

　　“嗯，”池慕云點頭，“其他的好一些的學校，就都在南方了。”

　　表姐搖頭：“要我說，農業大學還是在南方上比較好，一年四季都方便做實驗，再一個吧，就是孩子能多去不一樣的地方走走，長長見識。”

　　“對，曉曉說得沒錯，”凌素珍贊同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她說著轉向池慕云，“清明說她想去哪里上學沒有？”

　　表姐和舅母也向池慕云望了過來。

　　池慕云微愣了一下。

　　一時間飯桌上的人都沉默了，所有的親戚都朝她望了過來。

　　她的心突然往下沉。她不知道路清明想去哪里。這個問題其實早就可以問了，可她一直沒問，路清明也一直沒說。

　　如果路清明也想去南方呢？

　　這個念頭一升起，她的心臟就沉到了更為深幽的谷底，浸在了刺骨的冰水里。最令人難受的是，在這親情的氛圍中，在這一雙雙探究的眼睛面前，她不能將這種冰冷的難受表現出一分一毫。

　　“還不知道，看分數出來，清明怎么打算吧。”也不知道是沉默了幾秒，抑或是只有零點幾秒，池慕云微笑著說道。

　　“孩子自己選啊，沒幾個不后悔的。”表姐夫說道。

　　“就是就是，我一個同事的女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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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戚們又就這個問題展開了七嘴八舌的討論。池慕云低頭啜了口飲料，沒再說話。

　　凌素珍朝女兒看了一眼，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凌爽喝著飲料問道。

　　路清明的大眼睛有些沒精打采地耷拉著。她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讀大學。”

　　那天親戚聚會，親戚們在餐廳里的討論，她聽了個七七八八。

　　有時候，她真的很不想聽到一些東西。高考分數還沒下來，她在焦灼分數的同時，還得想這個問題。

　　其實一開始，在高三以前，她覺得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想的必要。

　　要她來選，肯定是選京城的學校啊。

　　因為云在京城啊。

　　后來的她，一直沒再去想過這個問題了。每天復習，上課，做題……

　　這一年，她像是突然間長大了，很多問題都和以前想得不太一樣了。

　　如果現在讓她選，她已經不能那么堅定地選擇留在京城了。

　　她不可能一輩子都陪在池慕云身邊的。

　　并不是她不想。

　　她已經占用了池慕云太多的時光和青春。整整七年的時間，數不清的追求者出現在池慕云身邊。或多或少地，路清明也許是他們望而卻步的原因吧？

　　而她和池慕云，是不可能的。

　　永遠都不可能。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明白了這一點。

　　凌爽沉默了一會兒，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說道：“周浩宇馬上過來了。”

　　“周浩宇？”路清明掀起眼皮沒精打采地說道，“他來干什么？”

　　“他正好在附近逛街來著。”凌爽低頭吸了口飲料，“你真的不知道他為什么天天跟著你？”

　　路清明想搖頭，但心里又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讓她不想搖頭。

　　或許她只是沒注意吧。

　　凌爽微低著頭，雙手抱著飲料杯：“他……對你和對別人不一樣。你真的就不……”

　　“我只把他當朋友，同學。”沒等她說完，路清明就開口打斷了她。

　　“真的嗎……”凌爽表情有些不自然。平時她都是個很酷的女生，說話都是言簡意賅的，可今天有些吞吞吐吐。

　　“對啊。”路清明抬起頭，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真誠地望著她。

　　凌爽笑了，那雙有些神似池慕云的眼睛彎了起來：“我就說嘛。”

　　路清明嘟囔道：“知道你還問。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嗎。”

　　“可你親口說出來，就不一樣了。”凌爽說道。

　　路清明微愣了一下，剛想問凌爽是什么意思，就聽到身后一聲熱情的招呼：“清明！凌爽！”

　　周浩宇從她們身后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你們倆聊什么呢，這么開心？”

　　路清明站起來，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他：“你怎么看出我們開心的？”

　　她今天穿了雙中跟涼鞋，池慕云給她買的。本來就高，再穿上這個，本來在男生里也不算矮的周浩宇都得仰視她了。

　　周浩宇眼神里閃過一絲驚恐：“清明就這么幾天不見，你又長個子了？”

　　他媽可說過，不能娶比他高太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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