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慕云淡淡地答了幾句,　那邊終于說起了路清明的事情。

　　掛了電話,　池慕云轉頭看到少女在望著她。

　　“我已經跟你爸說了，”池慕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道,　“你最近學習忙，還是等中考過了再說吧。”

　　路清明松了口氣。

　　現在她的確不想和后媽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學習已經夠累了，更關鍵的原因是……這么多年來,　她被池慕云保護得太好，幾乎都忘了該用什么心態來面對后媽。

　　如果不是池慕云……

　　她轉頭看著女人的側臉：“好。”

　　“你剛才要說什么？你說……一件神奇的事情。”女人迅速地把一側的頭發往耳后塞了一下,　露出線條流暢柔和的下頜，微笑著問道。

　　路清明看著她美麗的側臉，遲疑了一下說道：“云，原來……情侶也可以不是一男一女啊。”

　　紅燈停。

　　池慕云靜靜地望著前面的車，似乎在反應路清明的話。

　　“可以兩個女的，也可以兩個男的。”路清明翹著嘴角，若有所思道。

　　池慕云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她不知道少女是從哪里知道的這些，也不知道少女對此的態度。

　　她有些怕,　怕如果少女表現出厭惡神色，她該如何作答……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怕。她紅唇動了動，卻只說了一句：“是這樣的。不管是什么性別……都應該得到尊重。”

　　路清明彎起大眼睛笑道：“真好啊。”

　　池慕云微怔了一下。

　　“這樣真好。原來可以這樣。”少女自言自語似的念叨了好幾遍。池慕云不用轉頭,　也可以想象得到,　她是怎樣地瞇著大眼睛,　嘴角翹起，喜滋滋地重復著那幾句話。

　　她的開心是那樣直白純粹。

　　池慕云松了口氣，沒再說話,　認真開車。

　　回到家，路清明去復習功課，池慕云做飯。路清明很想做飯，可池慕云很堅決地不讓她進廚房。

　　她說，懂事的話，就好好復習功課，不要管其他事情。

　　路清明哼著跑調的歌，快速地做了幾道題。

　　“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1”她只會哼這幾句。池慕云喜歡聽一些老歌，家里有很多老歌的光盤，ipod里也全都是老歌。

　　她跟著聽，也覺得新世紀之前出的不少老歌都很有味道。

　　……雖然她唱歌跑調吧。

　　“云，你唱歌給我聽吧？”路清明打著呵欠，鉆進被子，枕在了池慕云腿邊。

　　池慕云放下手里的書，摘掉眼鏡，轉身刮了刮路清明的鼻尖：“又讓我唱歌？”這些天路清明學習忙碌，晚上睡前偶爾會頭痛，還說什么一聽她唱歌就好了，一聽就是胡扯的。

　　可明知道少女在撒嬌，池慕云還是忍不住要隨她的心意。路清明嘻嘻一笑，躺在池慕云腿上，大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她：“女人花。”

　　池慕云低頭撫開她的長發：“閉上眼。”

　　路清明乖乖地閉上眼睛。

　　池慕云纖細的手指搭在她眼眶上，輕輕慢慢地按揉著。

　　“我有花一朵

　　種在我心中

　　含苞待放意悠悠

　　朝朝與暮暮

　　我切切地等候

　　有心的人來入夢2

　　……”

　　池慕云平時說話聲音溫柔圓潤，唱起這種低沉抒情的歌來卻像換了一個人，語氣仍然像絲絨里般溫軟，音色卻多了一分低啞。

　　歌聲如泣如訴，每次聽來，都是一種享受。

　　池慕云讓她閉著眼，一來是為了方便自己幫她按摩，二來，她不好意思被少女看著唱歌。路清明總是不錯眼地看著她，讓她難為情的同時，還得端著大人的架子，著實難受。

　　少女今年沒怎么打球，天天坐在家里學習，皮膚都白了一些，襯得唇也更加殷紅了，她唇邊帶著一絲笑意，仿佛沉浸在歌聲里。

　　池慕云動作頓了一下。

　　“堪折直須折……這句是什么意思呢？”

　　池慕云唱完了，少女突然睜開眼問道。每次聽到這句，她大腦都會卡一下，覺得這句話有些咬嘴。

　　池慕云用指腹掃了掃她的長睫毛，勾起紅唇笑道：“這句話出自一首唐詩，你小時候還背過的。忘記了？”

　　路清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啊？我背過嗎？”

　　看她這副可愛的樣子，池慕云哪里忍心責備，輕聲念道：“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路清明接著背完，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首詩啊，《金縷衣》，我說聽著很耳熟。”她說著臉上現出疑惑神色，“可這是什么意思呢？”

　　“詩人以花來比喻，想告訴人們，”池慕云停頓了一下，“應該及時享受愛情，而不是等青春凋零，才明白愛情的美好。”

　　少女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一副領會到了什么的樣子。池慕云心里一緊，補充道：“也有讓人珍惜光陰，好好做出一番事業的意思。”

　　“那……在《女人花》里用這句話，作者是想別人把自己摘走嗎？”

　　“哈哈……”池慕云忍不住笑出聲，丹鳳眼彎起來，平添了幾分平和嫵媚。路清明的用詞真是……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池慕云好容易止住了笑意，“確實是想被人‘摘走’。她是想說，她也想有個人，懂她，愛她。”

　　路清明望著池慕云線條優美的下巴，突然坐起來，勾著池慕云的脖子。

　　“她是不是還想說，女人這朵花，也會有凋零的那一天，要盡快摘走？”

　　少女說得一本正經，池慕云忍住笑意點頭：“是這樣沒錯……”

　　路清明湊近了些，大眼睛直直地盯著她：“那如果以后……沒有人摘你，我可以摘嗎？”

　　池慕云心里一跳，別開視線，淡聲道：“別亂說。”

　　小路從小成長的環境和其他孩子不一樣，所以她的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池慕云都會包容引導。

　　可有些事有些想法，是絕不能任其滋長的。

　　“我這樣說……就是亂說嗎？”少女的聲音有些沮喪，“可是……為什么不行呢？”

　　“我是你的長輩……”池慕云硬著頭皮解釋，“小路，我不想被你‘摘走’，這并不代表我不愛護你了，只是我對你的愛護是長輩對小輩的愛護，你對我的感情，也是小輩對長輩的感情，不會有其他的。”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也沒顧得上路清明是否聽懂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說服路清明，還是在自我說服……

　　心里亂糟糟的像纏了團毛線。她輕輕掙開少女的胳膊，側身躺下：“睡吧，已經很晚了。”

　　“那如果你不是我的長輩呢？我可以摘走你嗎？”少女比她想象中的要執著，躺下后依然糾結著這個問題。

　　“但我是你的長輩，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對嗎？”池慕云翻了個身，嘆口氣。看著少女澄澈的大眼睛，她心里又酸又軟，輕輕地扯了扯被子：“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我也不知道小輩對長輩該是什么樣。”路清明還在嘀咕，“可我對其他長輩也不這樣啊……”

　　“以后，不準再說這樣的話了。對別人，更不應該再提起。”池慕云看著窗簾上隱隱約約的花紋，狠了狠心說道。

　　路清明看著女人的側影，第一次覺得自己和池慕云的距離是這么遠。

　　可她真的不想池慕云被其他人摘走……

　　濃濃的委屈涌上心頭，她慢慢地靠過去，環住了女人的腰，閉上眼干巴巴地說道：“那……睡吧。”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身后終于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池慕云微微松了口氣。她輕輕轉身，凝視著少女模模糊糊的睡顏。

　　她抬手撫了撫少女的長發。今天看她那么開心，池慕云根本沒忍心告訴她：同性之間的愛理應被尊重，可……現實中的同性戀者都不是那么容易。

　　她身邊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可這些她要怎么去跟少女講？難道告訴少女，一定不要做個同性戀，因為以后會受苦……

　　有些事情，注定要路清明一個人去體會感受，她做太多，反而會影響少女自己的判斷。

　　她想給少女留一些幻想的余地，一個溫情的角落，如果少女以后真的喜歡上某個女孩，她也會盡力護她們的周全……

　　只希望，少女余生能快樂、隨意……

　　而她心里的那絲漣漪，應該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撫平，直至消散吧……

　　眼看著離中考還有幾天的時間了，同學們有的已經放棄掙扎，有的安之若素，即便身邊的人在聊天，也能認真做題。

　　王亞寧和路清明就是安之若素那一批人里的。她們倆時不時就督促許雁楓一下，搞得許雁楓也開始看書做題了。

　　“我天哪，難以置信，我居然，在做題？？？”許雁楓抓了抓頭發，“您二位可真是我良師益友我謝謝您二位了！”

　　“阿姨說讓我看著你。”路清明很直接簡單地說道。

　　許月霞已經出院了，還在休養中。許雁楓兩頭忙，順便也囑咐了路清明，“漂亮姐姐”的聯系方式不著急，索性等考完試直接跟亞寧坦白，到時候直接跟亞寧商量。

　　“這樣才好。”路清明也同意。她不想在隱瞞目的的情況下去跟別人要聯系方式，她覺得這樣還挺不磊落的。

　　“確實確實，”許雁楓當時搓著手說道，“也是我被漂亮姐姐沖昏了頭腦，想得不周到。還是得從長計議啊。”

　　“你才見了她一面，就喜歡上她了？就想和她做情侶之間做的事情了？”路清明迷惑道，“為什么啊？”

　　“這就叫——一見鐘情。”許雁楓眨了眨眼。

　　路清明仍然一臉迷惑：“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歡她的？那么多‘漂亮姐姐’，你怎么不喜歡別人，就喜歡她呢？”

　　“這個問題，問得特別好！”許雁楓使勁兒點頭，“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她和任何人都不一樣，就……”許雁楓難得地臉紅起來，“我一下子就把所有東西都忘了，別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她。”

　　路清明思索了一下，點點頭：“我懂你說的感覺。”

　　豈止是懂。

　　她每天都有。

　　可有這些感覺，那就一定是要做情侶的嗎？

　　路清明有些亂了。池慕云跟她說的話、許雁楓跟她說的話，在她腦子里攪成了漿糊。

　　……算了。

　　她把手抄進口袋，沮喪地想道，她想這些也沒用。

　　池慕云都說了，不能再提起這件事了。

　　“你們在說什么？”周浩宇抱著籃球從樓梯口走過來。他老遠就看到了路清明站在角落里跟許雁楓說話。少女好像比之前更瘦了些，一張小臉上眼睛更顯得大了，配上有些亂糟糟的長發，竟然有些惹人憐愛的感覺。

　　“臭死了……走遠點。”許雁楓皺了皺眉頭，一點都不客氣地轟趕周浩宇，“都要考試了，你還在玩球？是不是不打算考高中了？”

　　周浩宇一笑，抬起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也不生氣：“高中當然要上了！只是我心態比較好，而且準備也做得充足。也就不指望考前突擊了。”

　　“行吧行吧。”許雁楓慵懶地說道。

　　“清明……你，你打算考哪個高中？”周浩宇轉頭問路清明。他用手撥了撥汗濕的劉海，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路清明想了想：“我還不知道。”

　　“你成績好，肯定是想進哪個就進哪個。你有沒有很喜歡的高中？”周浩宇耐心問道。

　　“沒有。”路清明面無表情。

　　許雁楓突然笑了出來：“老周啊，你就別打聽了，有這時間多押一道題吧。”

　　其實周浩宇成績也很好，他笑了笑：“我真的都準備好了，不需要押題。你們填志愿的時候，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啊！”他說著看了路清明一眼，“希望咱們還能上同一所高中。”

　　路清明點頭道：“嗯，加油吧。”

　　少年因為她的一句鼓勵心花怒放起來，笑道：“我一定會和你上同一個高中的。”

　　“我一定會和你上同一個高中的。”

　　王亞寧看著屏幕上“00”發來的消息，突然有些無措。

　　徐琳琳這段時間老是好脾氣地她送筆記，已經夠令人毛骨悚然了，現在又來了這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太晚了，就先發這么多吧。(╥╯^╰╥)

　　12：節選自歌曲《女人花》，來源：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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