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滯的坐在床榻前，床榻上面躺著的是平靜的如月。

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據兒的哭聲不斷，翎羽生怕我聽到了會更加傷心，急急過去對乳母吩咐道：“快把皇子抱下去吧，娘娘現在本就心情不好，若是如此，只怕會讓娘娘更是難過啊。”

那乳母一刻也不敢耽誤，快步走了下去。

冬日寒冷，就如同我此刻的心，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溫暖起來。

如月，床上躺的是我的如月。

我不會忘記，前一刻，她還歡快的在我面前，她還和我說著一個好笑的笑話，可是這一刻，她卻這樣躺在了這里，只留下我一個人，在這里悲傷。

我更不會忘記，她曾經說一輩子都不愿意離開我，她說等我出了月子就嫁給膠東王。

我還沒有看到她當新娘子是有多美的樣子呢，她就離開了我。

我睜大雙眼，想仔細再看一看她的樣子。

這么多年了，她的樣貌還是沒有怎么變過。我的纖指輕輕撫摸上她已經冰冷的面孔，直到這個時候，我還是不能接受得了，她走了。

“奴婢，奴婢是歡喜得哭了。娘娘回來就好，娘娘回來就好。”

“不，娘娘，奴婢哪兒也不去，奴婢就陪在娘娘身邊。不管是生是死，這輩子，奴婢就跟定娘娘了。”

“就算娘娘趕奴婢走，奴婢都會守在娘娘身邊的。”

曾經，她在我面前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張笑臉，都是這般清晰的刻在了我的心里。

如月，你讓我如何接受得了你的死？

你真的就是一個大傻子，你就要嫁人了你還記得么？如果你不這么傻的去承認，說不定，現在我正在為你準備婚事呢。

你只想著你死了，你又有沒有想過我會有多傷心？你又有沒有想過你心愛的膠東王會有多傷心？

為了我這樣做，真的值得么？

翎羽緩緩走來，扶著我道：“娘娘，您別太難過了，對身子不好。”

我轉過頭看著她，失神笑道：“我現在這個樣子，身子好不好又能怎樣呢？”

說話間，一直隱藏在眼中的淚又一次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沒有她，我要這好身子又有什么用呢？

翎羽跪在我面前，哭道：“娘娘，奴婢求求您了，您一定要保重好身子啊。小皇子才剛剛出世，難道您忍心就這樣拋下小皇子么？”

我怎么會忍心拋下他呢？雖然我知道他什么樣的下場，可是，他畢竟也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親生母親，有哪個母親，會真的忍心不要自己的孩子？

她輕輕將我扶起，勸道：“娘娘，奴婢看著您難過，奴婢心里也難過啊。奴婢求娘娘能看在小皇子的份上，娘娘不要再傷心了好么？”

我定神看著她，傷感道：“翎羽，現在我身邊就只有你了，就當做是我求求你，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如月已經沒了，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翎羽拼命的點頭：“好，奴婢一定不離開娘娘，奴婢永遠都會陪在娘娘身邊的。”

曾經，如月也是這樣對我說的。可現在，就只剩下活著的人的淚，那些已經飄散的諾言，又能到哪里去找呢？

“翎羽，膠東王有沒有進宮？”

“回娘娘的話，皇上已經把消息告訴了膠東王，想來這個時候，殿下已經進宮了。”

我點頭，吩咐道：“好，他進宮了就好，你現在去找他，讓他來甘泉宮。”

翎羽應聲下去。

我看著如月的遺體，承諾道：“如月，放心。我知道你唯一的愿意，便是想嫁給他。雖然我無法給你一個婚禮，但是我一定會幫你完成心愿。”

并沒有用多長時間，膠東王就跑了過來。當他看到如月冰涼的遺體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爬在如月的身上痛哭起來。

我悄悄背過身，將淚痕擦拭干凈，轉身道：“你知不知道，原本，下個月的時候，她就可以做著大紅花轎，她就可以嫁給你了。”

由于他爬在如月的身上，所以，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聽到他嗚咽的聲音：“知道，剛剛在宣室殿，皇兄他，已經告訴我了。”

“可是她終究沒有嫁成。”說到這話，我的淚再一次忍不住潸潸而落，“你記得么？曾經有好多次，她都可以嫁給你。可是因為這個，因為那個，因為太多太多本來不應該成為你們愛情阻礙的東西阻礙了你們，所以，直到現在，她走了，她都沒有嫁成。”

“所以是我對不住如月。”

“本宮現在有一個要求，你一定要答應。”

他沉重的鼻音傳來，我緩了緩，一字一句道：“本宮要如月以膠東王妃之禮下葬。”

他長呼一口，問：“那肖玉兒呢？”

想到肖玉兒，我冷笑：“你知道如月當初失子是怎么回事么？恐怕你至今都還意味這只是個意外吧，那本宮就告訴你。如月的孩子，就是被肖玉兒害死的！”

“什么？”他猛地轉過頭看著我，“你說什么？是誰害死如月的孩子的？”

“是誰還有什么用？如月現在已經死了，肖玉兒也已經得到了懲罰，她現在終身不孕，又舊病在身，這就是上天給她的懲罰。本宮還有如月都覺得這已經夠了，哪怕現在就算你殺了肖玉兒，如月還不是回不來了？”我揚聲道，“本宮告訴你這個，就是想讓你能不受到任何牽絆，順順利利的讓如月得到那些本來就該屬于她的一切。”

膠東王凝視我良久，終于緩緩點頭：“諾。皇后娘娘，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不會委屈了我的如月。生前，我不會好好的對她，我只能在她死后，加倍的對她。”

我緊咬下唇，雖然我深知，人都已經死了，做這些其實一點用都沒有了。

可是，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能讓我的心里好過一點的辦法。

如月，你看到我為你做的這一切了么？原本就屬于你的東西，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

望著如月一點點被泥土所掩埋，我心如刀割。

最終我跪地，現在你可滿意了？你的在天之靈，可能安息了？

那便一路走好罷。

……

這個冬天許是我過得最冷的一個冬天罷，只因我的如月離去了。整整一個月，我再也沒有出宮半步。而我的孩子，我也沒有多去瞧他。

他還那么小，他又哪里會懂得，原來人世間，也不是事事如意呢。

當你愈是好的時候，命運給你的打擊就會愈大。

這是我在漢宮這么多年以來，唯一終結出來的經驗。

這期間劉徹也曾多次想來看我，只是我心中過于悲憤，只要他來，我便讓翎羽勸他回去。久而久之，劉徹便沒有再來過了。

我深深的嘆氣，不來也罷。如今的我，何需什么寵愛呢？

我不過就是一個心已經死掉的軀殼罷了。

如月終是盯著我的罪名，走了。

突然我覺得，我還是做錯了。雖然我沒有巫蠱，可我畢竟是找過楚服，讓她幫忙做著巫術。而如月，她更是無辜的了。

我想，我應該幫她洗脫開這個罪名。

劉徹聽了我的說法后，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嬌兒，你是不是過度傷心，所以才變得愚笨了？既然如月是為了你而死，你現在又要承認巫蠱的事情，你究竟是想做什么？更可況朕相信，你是萬萬不可能去做的。”

“臣妾都說了，皇上還不相信么？”我抬起頭，毫不猶豫道，“所以，臣妾懇求皇上能依法處置臣妾。”

他轉過身，低聲道：“朕不會的。”

“難道一定要臣妾死在您面前您才肯答應么？”說罷，我從頭上拿出一支金簪，直直抵在自己的脖頸上。

“你這是做什么啊？”他一手打掉我手里的金簪，面色上多了一層怒意。

我看他道：“臣妾只是不想讓如月替臣妾背著這個罪名。如月這一生，為了臣妾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我不想讓她死了都得不到一個應有的清靜。”

“好，既然你這么想，那朕便成全你。”

我輕輕一笑，心中更多的還是悲傷。劉徹啊劉徹，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么樣的感情對你了。我是愛你，可是你卻要害死我的好姐妹。

愛不得，恨不舍。

“據兒總不能讓一個廢后撫養，你有想過么？”劉徹清冽的聲音再次傳入我耳里，我聽到此言，笑了：“臣妾已經想好了，據兒是衛夫人的孩子。”

“你……”

我笑著瞧他，繼續問：“臣妾什么？”

他無奈的搖頭，并沒有說出我想要的答案。此刻，不聽也好，我聽不到，就也少了份不舍。

內心深處，還是為他留下了一滴淚。

第二日我就受到了那封廢后詔書，上面的一字一句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

結果詔書后，我竟失神的笑了。

不是笑別的，而是笑這歷史，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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