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皇帝
大晴天里刮來一陣涼風,吹得朱墻金瓦下數百盞宮燈在風中搖曳不止。小太監一聲驚呼,連忙讓宮女們去關上門窗。
掌事的大太監福順躬著身子立在明黃的龍床旁邊,一面扶著床~上的人起身,一面給那人披上了厚厚的明黃大髦。
“陛下您小心著涼。”
“無事,這點小風還不能拿朕如何。”
咳嗽兩聲,皇帝靠在龍床~上朝著剛剛踱步進門的人招了招手:“賢弟,過來坐。”
薛無涯微笑了一下,紅袍掃過對于夏日來說過于炎熱的波斯地毯,向前而去。
皇帝不過三十五歲,應當正值壯年,鬢邊卻盡是灰白的頭發,看起來老態龍鐘。這會兒他雖然打起精神來朝著薛無涯微笑,但一雙眼睛依舊渾濁無光,精神肉~眼可見的萎靡。
龍床旁有大宮女跪著,手中的托盤上湯藥還在徐徐冒著熱氣兒。薛無涯坐在龍床邊上,抬手便拿過了湯藥。
見朱衣侯竟是想親手給皇帝侍藥,福順“哎唷”一聲,連忙把碗接了過去:“使不得使不得!侍藥這樣的事哪兒能讓侯爺親自來做!還是交給奴婢們來吧!”
“也好。我一個粗人,到底不比你們細心!
瞧見薛無涯關心自己,皇帝舒眉軟眼,哪怕還悶咳著心情也是大好。
二十年前,宮中進了刺客,被父親薛明義帶著入宮的薛無涯拿著一柄小小的桃木劍擋在他身上,說:“殿下,不用怕,我會保護你的!”
六歲的小男孩兒啊,即便是出身將門,又哪里會一點都不怕刺客的?十五歲的他都已經被黑衣刺客嚇得腳癱手軟,肩膀輕輕顫抖著的小男孩兒卻紅著一雙干凈澄澈的眼睛站在他面前,誓要護他周全。
每每想到那一幕,皇帝都會感到動容。再見薛無涯已經長得如此高大,頗有龍虎之姿,心中除了欣慰喜悅,也有隱隱的歉意。
薛家大好男兒,除了無涯一人,其他竟是盡數折在了沙場之上。大梁能有今日的穩定,說是薛家人性命換來的并不為過。所以對待薛無涯,皇帝總是充滿了寬容、憐憫與仁慈。
在福順的伺候下用過湯藥,皇帝揮退了下人,福順也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地站到門邊,像是失去了聽覺。
“無涯啊,”
“臣在!
皇帝略一挑眉:“和我你還自稱‘臣’?”
聽到皇帝都改了自稱,薛無涯也跟著笑道:“是我失言了。大哥身體好些了嗎?”
“還不就是那樣子。”
皇帝說著扁了扁嘴,帶著些老頑童的孩子氣道:“宮里的御醫什么藥都想塞我嘴里。今天一個方子,明天一個方子。你要讓他們說清楚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吧。他們一個個你看我看你的,誰都又說不清楚!
“要我說,大哥還是奏折看得太多,身體鍛煉得太少。”
換成別人來說鐵定要被治罪的話,薛無涯說起來卻是自然:“成天悶在屋子里,身體哪里好得起來?等大哥身體再好些,不如與我一同外出射獵!
皇帝聞言眼睛一亮:“妙極!無涯果然深懂我心!皇后太子成天只會把‘為了江山社稷’幾個字掛在嘴上,連我在御花園里多走兩圈都成了不顧江山社稷!
深深地看了一眼薛無涯,皇帝如同枯柴般的手在薛無涯的肩頭上一拍:“還好無涯你回來了。今后總算有個人能站在我這邊,為我說說話。”
“大哥說什么呢。大哥是天子,是天下之主。江山萬民從來都是站在大哥這邊的,皇后與太子也一樣。他們不過是太擔心大哥,這才物極必反!
薛無涯的安慰讓皇帝十分受用。他瞇起眼睛來笑著點點頭,又拍了薛無涯的肩頭幾下。薛無涯并不意外皇帝是這種反應。
皇帝看似委屈,可皇帝到底是皇帝。他要是真厭惡皇后和太子,皇后和太子哪兒還能平平安安地坐在現在的位置上干涉朝政、干涉皇帝的私人生活?皇帝的抱怨也不過就是抱怨一下,若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反倒是會惹了他厭惡。
不管是不是表面兄弟,總之面對多年不見的故友,皇帝是滔滔不絕。薛無涯的表現也是進退有度,一陣閑聊下來,兩人都是笑意盈盈。
“對了,朕還有一事要問賢弟!
皇帝突然轉變的自稱讓薛無涯意識到這位接下來說的不會是什么好事:“陛下請問!
“今日有言官來朕的面前參了你一本。說是你強買京中一家胭脂坊?捎写耸?”
薛無涯哂然一笑:“我倒是不知此事怎么會變成強買。我明明吩咐的是無論掌柜的開什么條件都答應她!
“哦?賢弟什么時候開始對胭脂水粉有興趣了,竟是不計代價也想要這么一家胭脂坊。”
“我一個男子,哪里會對胭脂水粉有興趣!
話音含笑,薛無涯說著微微皺眉,表情有些無奈,眼眸中流露出的卻是柔情:“還不是臣府上的一位姑娘!
“她呀,硬是說看古書記載,白鉛和朱砂這兩味對人身子不好。非但不愿意用白鉛敷面,用朱砂抹唇,還讓我去買了丹霞閣下來,讓丹霞閣別再造些會害人性命的胭脂水粉!
薛無涯的后院里那么多姹紫嫣紅,皇帝自然不可能清楚薛無涯口中的“她”究竟是誰。但是奇特的,他仿佛能從薛無涯的眸光中看到一個笑顏如花綻,玉音婉轉流的少女。也能感覺到薛無涯投注在少女身上的灼熱視線。
“這不我前腳剛買下丹霞閣,后腳她就帶著下人進了丹霞閣的作坊,說是要做些不傷人不傷身的胭脂水粉出來。”
要是莊夢羽在場,還聽見了薛無涯的這些話,只不定她當場就要為薛無涯的顛倒因果黑白鼓起掌來?上н@會兒的莊夢羽正興致勃勃地搗鼓著蜂蠟與樹膠,薛無涯的信口開河也就成了皇帝眼中的一片深情。
“一個女子,兩句不著邊際的話,這樣你便信了?”
皇帝不信道:“無涯,是你離開得太久,朕已經不了解你了,還是那女子對你用了些什么厲害的手段?”
“非也。是我想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既然姑娘的本意是好的,白鉛和朱砂又可能真的會害了人,那隨她心意去做,不但能令她開心,說不定還能救到些人,那不是挺好的么?”
薛無涯笑得清朗。仿佛窗外那明媚的陽光都匯聚到了他的眼中。他那一身紅袍被透過窗欞灑落下來的碎陽鍍上了一層暖金,整個人少了幾分軍人的肅殺,多了幾分王公貴族的閑適慵懶。
“不瞞大哥,我早已厭倦了關外喋血的日子。京城如此平和繁華,只讓我想快點落地生根,好好為我薛家開枝散葉。”
“可是大哥你也知道,無涯聲名狼藉,難有貴女愿意下嫁于我!
皇帝到底是個感性的人,聽到此處難免鼻頭一酸:“賢弟怎能如此說!你保家衛國有天大功勞,又怎會是聲名狼藉!若你看上哪家貴女,對大哥直言就是!大哥即刻就為你賜婚!”
然而薛無涯只是搖了搖頭:“嫌棄我雙手沾滿血腥的貴女不要也罷!
“能遇上一個不怕我、不畏我、不在乎我過去都做了些什么的姑娘,這姑娘又有難得的善心善念。想必無涯已經把自己余生所有的福氣都用上了。”
無聲垂眸,薛無涯的神思像是又飄回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姑娘那兒:“無涯今生只想好好珍惜姑娘一人!
“一人哪里夠?”
皇帝感嘆道:“能有無涯這樣的夫婿,這是任何高門士族的榮耀!無涯你既然想要為薛家開枝散葉,那便一次多娶幾個!”
“可惜無涯心里現在只有姑娘一個!
清楚薛無涯這個人固執起來比誰都固執,拿薛無涯沒轍的皇帝笑笑也不再勸。
在他看來,男人對女人的愛就像是文人雅士對花兒的愛。春日桃李芬芳,是以更愛桃李。夏日水蓮芍藥盛放,是以更愛水蓮芍藥。秋日金菊銀桂素雅,是以更愛金菊銀桂。冬日玉蘭梅花高潔素雅,是以更愛玉蘭梅花。
更何況世上還有牡丹雍容、海棠國色、蒲柳纖柔……要男人只愛一個女子就如同讓老虎食素,F在薛無涯不過是初嘗情果,還在興頭上。等他熱情消散,自然會到更多的女人身上去追求這種啜飲花蜜般的甜美。
“無涯,等朕大好便正式封賞于你。你回去后便可開始做大婚的準備了。”
乍然聽到皇帝橫插一句,薛無涯怔了一怔,爾后笑道:“這些都是小事。大哥龍體康健才是真的福澤萬民。若大哥沒有康復,無涯又怎么有心情去大婚?”
皇帝老頑童似的地眨眨眼:“那朕一定要快些好起來,免得耽誤了無涯的婚事。”
“哈哈哈……”
薛無涯朗聲而笑,皇帝也大笑出聲。兩個男人的笑聲聽起來爽朗至極,卻讓在寢殿外等候多時的太子氣紅了眼睛,氣歪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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