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沒來得及拿出來的，他父親的肋骨。

　　紀五福將臉上的淚一點一點地擦干，將手上的骨包好，并與桌上那根并排在一起。

　　“娘，快走……”身后，解無冬開始無意識地囈語，書亦不知何時已不在房內。

　　應該是離開去打水了。

　　紀五福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輕聲道：“我會幫你。”

　　“娘！”解無冬大叫一聲，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狠狠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扯。

　　紀五福撲倒在他的胸膛上，一愣，對上解無冬那雙布滿了紅血絲的茫然的眸子。

　　解無冬從夢魘中醒來，不知身在何處，又看到紀五福趴在自己身上，眼神迷離，下意識皺了皺眉。

　　沒想到她也是這樣的人……

　　他忍不住揚起了唇角，心里又踏實了一些，“紀五福。”

　　“解公子，能先放開我嗎？”紀五福指了指他的手。

　　“噢。”解無冬這才發現自己竟緊緊地攥著她的手，眨了眨無辜的大眼，慢慢地放開。

　　“你父親的骨掉在了地上，我撿起來的時候不小心也看到了……一些發生過的事情。”

　　紀五福開口道，有些緊張地盯著他的表情，怕他因為回想起那一幕而再度承受不住，同時也因為自己沒有經過他的同意而看了那些感覺失禮，“抱歉，我不是有意偷窺。”

　　所以……她看到了當年那個軟弱無用的自己了？

　　解無冬抿緊了唇。

　　“你爹他……與你娘差不多。”紀五福想起退出來前，在骨境里看到的最后一眼——

　　那個渾身插滿了刀，就連雙眼都被刀刺瞎的解父，他每走一步腳下就會出現一雙血腳印，看不清眼前的路，茫無目的地四處走著搜尋著，一聲聲地喚著妻兒名字。

　　“你娘的名兒，是不是叫阿暖？”

　　解無冬捏緊手，“嗯。”

　　紀五福嘆氣，“他的靈魂也被困在骸骨里，因為怨氣太重，掛念太深，只得在那片黑暗中徘徊……”

　　徘徊著，一聲聲喚著。

　　阿暖，冬兒。

　　“把他們的魂從骨里引出來便是。”

　　蒼耳子邊說著，邊走進房來，有些不悅，“我說解公子，你在我徒弟房里一待就是一個時辰，不太好吧？”

　　沒學過男女授受不親嗎？

　　紀五福忙道：“師父，如何將魂從骨里引出來？”

　　蒼耳子看她一眼。

　　這丫頭是在護著解無冬嗎？唉，果真美色誤人啊！

　　解無冬也不矯情，起身深深朝二人作揖，“若能助父母脫離苦海，二位的大恩大德，解某定竭力相報。”

　　紀五福也眨巴著大眼，迫切地看著他。

　　蒼耳子卻不樂意了，“我干嘛要幫。”

　　解無冬是知道蒼耳子的，他說不幫，那就是真的不愿意幫。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沒心情，不想，拒絕。

　　沒有轉圜余地。

　　想起父母受的苦，他黯然垂下雙眸，但也并沒有因此放棄。

　　“蒼前輩。”他退后兩步，撩起袍子眼看就要跪下——

　　紀五福一把將他拉了起來。

　　“別求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來幫你想辦法。”她狠狠地瞪了蒼耳子一眼，冷哼一聲，拽著解無冬離開。

　　蒼耳子獨自一人坐在桌邊，有些尷尬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早就涼透了，喝起來令他身心都不舒服。

　　許久，他咕噥道：“真是胳膊往外拐……我不幫他，我又沒說不幫你！”

　　他從沒見過她撒嬌，就不能撒嬌求求自己？

　　“哼，有什么了不起。”他把茶杯扔了，默默地跟了過去。

　　…

　　…

　　其實紀五福剛轉身就知道自己太沖動了。

　　但她拉不下那個臉回頭，更放不下身段哀求蒼耳子，只得硬著頭皮將解無冬拉走，一直走到雙頭兄弟石洞附近的小瀑布處。

　　“你別擔心，我一定會幫你想到辦法的。”她再次允諾道，同時腦子里已經在思考著如何聯系陸競淵。

　　陸競淵應該懂得這種引魂之術。上次在不肯鎮分道揚鑣后，不知道他如今可有追尋到那妖道？眼下到了何方？

　　解無冬看著她鄭重其事的小臉，心里緩緩地劃過一絲暖流，“你為什么要幫我？”

　　因為同情……嗎？

　　紀五福捫心自問，說實話，比他慘的人她也不是沒見過，每個人都值得同情，但她就沒有這種如此迫切地想要上趕著幫忙的感覺。

　　“或許因為你生得好看吧。”想了又想，她覺得這個或許是最真實的答案了。

　　他生得太好看了，所以每次看到他哭……當然，是小解無冬的哭，她的心里都揪成一團，一陣陣地疼。

　　美人的淚，格外撓人。

　　解無冬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卻又并不那么意外，“……你真誠實。”

　　食色性也，紀五福沒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對。

　　她覺得他長的好看，心疼他，愿意對他好，那她就去做了，也沒什么的。

　　看著這張由小解無冬放大版的臉，紀五福手有些癢，忍住伸手揉他腦袋的念頭，“我發現你挺像李容昊的，又乖巧又溫柔。”

　　乖巧？溫柔？

　　作為一個手上沾染過無數鮮血的人，他從未想過，這兩個詞語……竟有朝一日會有人用在他的身上。

　　解無冬垂下雙眸，掩去眸底精光，想起在李家時看到那個小短腿，笑起來傻乎乎的還愛哭……原來她喜歡這樣的？

　　他抬起頭來，揚起一個人畜無害的陽光笑容，“那這幾天，我能跟著你嗎？”

　　紀五福有些懵懂，“為什么？”

　　“我……不放心爹娘的骨……然后在你幫我想到辦法之前，我……”他吞吞吐吐地，看起來有些難為情。

　　“啊！”對，自己答應了要幫人家，沒理由讓人把那么珍惜的先人骸骨放在自己這里，這是任誰都無法放心的。

　　“沒問題，你就跟著我，我一定會盡快解決的。”

　　“那就麻煩你了……五福。”他溫和一笑，濕亮的眼眸倒映著她的影子。

　　“不、不客氣。”紀五福按著自己跳得有些快的心口轉過身去。

　　他怎么辦到的？明明臉在笑，可是眼神卻那么悲傷，讓人忍不住盯著他看的同時，又心疼不已。

　　像是怕紀五福反悔，解無冬以最快速度，搬進了紀五福旁邊的石屋。

　　“書亦！”

　　“公子？”

　　“去，幫我查查那個李家小少爺平時都是怎么討好紀五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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