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昊決定過兩天再回李家，便暫時在公羊家住下，紀五福干脆安排他跟李小蝶睡——

　　幾歲的孩子，還談不上什么男女有別，何況還是親姐弟呢。

　　武強則理所應當地去了廚房，弄了個八菜一湯。

　　簡單地用過飯后，紀五福帶上武強，直奔向武家村楊家。

　　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小蝶提到的那個詭異女子，接下來要下手的肯定是楊大嬸和楊小八這對孤兒寡母！

　　還沒走近楊家門，楊大嫂那如魔音入耳的碎碎念便遠遠地傳了出來。

　　“你看你姨家的松表哥，才大你三個月，如今都能七步成詩！你呢，你連論語都背不好！你說，平日里夫子在上頭授課，你是不是都在下頭睡覺？啊？”

　　“你跟你爹一點都不像！真是白瞎了你爹給你留下來的這堆書……都說龍生龍，鳳生鳳，你爹那么聰明一個人，我才不信你看不懂那些文章……你就是故意不去用心學，偏要跟我作對就是了！”

　　那些在漫長的歲月中說了無數遍的話，仍在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地說著。

　　“你要認真念書啊，唯有念書才能出人頭地，才能讓人高看你一眼啊，小八！你為什么就是不懂娘的心，娘為什么不去栽培別人，偏偏就要一心栽培你，哪怕你真是扶不上墻的爛泥，也不會放棄你……正是因為你是我兒子啊！”

　　“別人的兒子你見過我去嘮叨他嗎？不會啊！在這世上，唯有你與我才是真正的親人吶！將來你就會知道，今日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它的道理，總有一天你會感激我這樣逼著你上進……”

　　紀五福站在楊家門前，習慣性地揉了揉眉心，這才抬手敲了敲門，“楊大嬸。”

　　“咦！”里頭有驚訝的呼聲，驚慌失措撞倒凳子的聲音，幫人拍衣服的聲音……片刻后，楊大嬸打開門，靦腆又溫婉，“呀，是紀姑娘！稀客！”

　　這姑娘每次來都賞給她不少銀子，她就算忘了自己那死鬼丈夫也不會忘了這位貴客呀！

　　紀五福頷首，也沒進去，就站在門口與她說話，“這兩日可有什么奇怪的人來找你們？”

　　楊大嬸沒聽懂，“什么人？來找我們？為什么來找我們？”

　　看來那女子還沒有找上門來。

　　深知楊大嬸那有銀子才能聽得進去話的性子，紀五福直接遞過去一小塊碎銀。

　　“如果有發現奇怪的人出現，一定要第一時間來找我，或者去找武強武大哥，千萬不要獨自一人留在屋子里。”

　　楊大嬸按捺下心里的狂喜盡量神情自若地收下銀子，果真將她所交待的話當成圣旨，“好的，紀姑娘，我一定會記住的。”

　　紀五福這才又對武強道，“武大哥，也麻煩你多留意一些楊大嬸這邊的情況。”

　　武強拍起胸膛，“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紀五福便向楊大嬸告辭，走出了幾步后，忽又想起來什么，又往回走了回去，“對了楊大嬸。”

　　“嗯，紀姑娘請說。”

　　“小八他叔，可有給小八拿來一串珠子？”

　　楊大嬸神色有些不自然起來，“姑娘為何問這個？”

　　紀五福眼神銳利起來，“實不相瞞，楊大嬸。那串東西，是我讓楊元寶代我轉贈小八的。不知東西，如今在何處？”

　　楊大嬸心虛得直低頭，支支吾吾不敢看她，吞吞吐吐道：“自是，自是在小八手上……我怎會貪姑娘你的東西，呵呵……”

　　紀五福根本不信她。

　　一把撥開她，往屋子里走去，一眼就看到耷拉著腦袋，一點朝氣都沒有的楊小八正面無表情地坐在桌邊，看見她進來，望過來的眼神也有如一潭死水般，沒有絲毫波瀾。

　　這孩子活著，卻猶如死了一般。

　　她憐惜地撥開他額前碎發，發現他印堂間那股黑氣更濃了，又迅速地摸了摸他腦后那塊薄骨，心里又是一沉。

　　楊小八像是才從走神中反應過來，伸手給她倒了杯水，雙手遞給她，許久沒說話的嗓子嘶啞，“紀姑娘，請喝水。”

　　紀五福低頭將水接過，留意到他手上確實戴著那串雷擊棗木。

　　看來雷擊棗木只對邪祟鬼魅的克制作用比較大，化劫擋災什么的，效力還是不足。

　　她輕嘆一聲，沒多說什么，轉身離去。

　　…

　　…

　　她前腳剛走，楊大嬸后腳就迅速閂上門，摟過楊小八瘦薄的肩膀，“兒啊，你沒告訴她吧？”

　　楊小八緩緩地搖了搖頭，垂下頭望著手上戴著的木珠，不發一語。

　　他知道那串木珠是紀姑娘讓叔叔代轉交給他的，收到木珠的那一天，他足足興奮了一個晚上沒有睡著。

　　摸著那木珠上的木頭紋理，心知這是難得的極品木珠。那個如陽光般令人感覺溫暖的紀姑娘，竟給他送了這么珍貴的禮物，就像從他枯涸的心田里注入了一道靈泉……

　　他的頭腦從未如此清晰，清晰得看過的每一段文章，居然都能牢牢地記下來。

　　十二年來，第一次收到禮物，第一次由衷地感覺開心，第一次覺得……

　　念書也沒那么可怕。

　　可是他竟忘了自己有一個化神奇為腐朽的娘親！

　　就因為松表哥看上了他的手串，愿意拿幾本破書來換，他的好娘親就將他的木珠奪走，換給了松表哥！

　　那一刻，楊小八只感覺自己心里在滴血……

　　哀莫大于心死。

　　他憑著記憶，花了半天功夫，雕出了一串與原先那串看起來不相上下的手珠，日夜戴著，企圖填充心里的那個大洞。

　　娘親或許也知道自己這次有所理虧，破天荒地沒有阻止他與那些破爛木頭為伍。

　　可是那又如何？

　　楊小八食不知味形同嚼蠟，匆匆扒了兩口飯，放下筷子回房里睡覺。

　　身后是娘親從未停歇過的罵罵咧咧——

　　“吃這么少，你是在跟我抗議嗎？還是想著絕食來威脅我？楊小八，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生你出來，含辛茹苦帶大你，這么多年來，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為了你？如今難道連拿你一串破木頭珠子都要看你臉色了么！”

　　熟悉的窒息感席卷全身，他緊緊地捂住耳朵，三步并做兩步沖向自己的屋子里，反手把門關上。

　　但身后的聲音還是如影隨形……。

　　他正想往床上奔跑過去，打算用被子將自己的頭蓋上時，卻被窗外閃過的一點綠光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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