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生不到半月的嬰兒，連頭上的軟骨都未愈合也未定型，仍保持著被擠出產道后的橢圓形狀。

　　紀五福長嘆一聲，輕輕地將手放在他的頭骨上。

　　不同于長大成人的骨境般迷霧重重，嬰兒的骨境竟是一片片如棉絮般的白云。她一腳踏了進去，看清眼前仙境般景色的瞬間，心里更是一片柔軟。

　　她沒有說話，因為一來骨境的主人多半聽不到她的聲音，二來這骨境中除了片片白云外什么都沒有，更別說什么嬰兒了。

　　她只得踩在軟綿綿的云朵上，行走于湛藍的天空之間，但走了好一會兒，都還是沒有見到除白云藍天以外的任何事物。

　　她在骨境內的時間與外頭現實的時間流逝是不一樣的，很多時候極有可能她在骨境中呆了一刻鐘，而外面也只是數息之間罷了。再加上她也走累了，便干脆不走了，在其中一朵蘑菇形狀的云朵上坐了下來，靜坐思索對策。

　　嬰兒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這孩子的骨境，不會也是在睡覺吧？思及此，她無奈地苦笑起來。

　　忽地，娘親小時候教過自己的一道童謠躍上心頭來，她心念一轉，輕輕地將那首歌哼了出來——

　　“月光光，照地堂......年三十晚，摘檳榔......”

　　細膩而輕柔的歌聲回蕩在這一片不受任何人打擾的天地間，連微風都顯得如此溫柔醉人。

　　“五谷豐收堆滿倉啰......老老嫩嫩喜喜洋洋呵......”

　　一朵駝峰形狀的白云緩緩地循著歌聲飄了過來......

　　紀五福心下一凜，迅速按捺住內心的狂喜，盡量讓聲音更輕柔地繼續往下唱：“蝦仔你快滴瞇埋眼啰，一覺訓到大天光.......”

　　駝峰云上果然躺著一個白白胖胖的不穿任何衣物的小嬰兒，正張大著好奇的雙眼望著她，一邊將手指放進嘴中吮吸著。

　　她又唱了幾句才漸漸停下歌聲，為了怕他覺得無趣瞬間又飄走，她當即從布袋里掏出上次自崖邊撿到的那串狗牙鈴鐺搖了搖。

　　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孩子的大眼果真追隨了過去，露出一個快樂的沒有牙齒的無聲的笑。

　　她嘗試著靠他近一些，而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被鈴鐺吸引過去，自然是不會抗拒......好吧，這么小的孩子哪懂得什么叫戒心？

　　她這么想著，碰了碰他的臉蛋。

　　她能接觸得到他！紀五福心里有些訝然同時又有些心酸，這么小的嬰兒骨境，如此純凈無瑕的靈魂意識，能與她溝通能被她觸摸得到又有什么出奇？

　　她干脆將他抱了起來，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著他，不著痕跡地將他全身看了個遍。

　　看完后，她輕柔地在他的額上親了一親，道：“不管你曾遭遇過什么可怕的事，如今都過去了......來生，你定必能投到很好的人家去，你莫要再害怕，孩子。”

　　孩子像是能聽懂她的話，又對她笑了起來，小小的冰冷的手指胡亂揮動中抓住了她的手指，紀五福又是一聲淺嘆，“其實我倒是羨慕你。”

　　未開智，便無憂。

　　她將他放回駝峰云上，揮了揮手，“繼續睡吧。”

　　...

　　...

　　紀五福將手從他的頭骨上移開，睜開眼后再看到眼前小小的一堆幼骨，想起方才骨境中那健康又結實的胖小子，心里堵得有些難受。

　　未見紀五福之前柳夫人便事先就查過她的底，自然是得知這姑娘是有些與眾不同的。但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如今見她果真將手按在嬰尸的頭骨上，心里還是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這一幕何其瘆人，柳夫人不由得聯想起她曾在某話本子上看到過的一種九陰邪功，據說那里頭的一位女俠便是靠吸取白骨上的陰氣去練功。

　　越想越覺得此處越是陰冷，她的聲音都帶著抖意而不自知：“紀、紀姑娘，如、如何？”

　　紀五福站起身，“先把他埋好，我們離開這里再說。”

　　“好、好。”

　　柳夫人迭聲應道，召了心腹手下將事情處理好，一行人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

　　再次坐回馬車上，自顛簸的山路間駛出，柳夫人將一杯熱茶遞給紀五福，紀五福接了過來道：“這位......不是小皇子。”

　　柳夫人遞茶的手忘了收回，僵持在半空中，雙眼瞪得極大極大：“是、是那骨頭告訴你的？”

　　紀五福搖頭，低頭喝了一口茶，這才道：“是我看到的，他身上并無任何胎記。”

　　“可你已經把他、把他......”一出手就先把他血肉都給化了呀！還怎么看得到胎記？柳夫人往日周旋于那些命臣貴婦間，進退得宜八面玲瓏，從未有一刻如此刻一般，結結巴巴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因為白云骨境之中的那嬰兒，全身上下并沒有任何胎記。柳夫人曾言，他剛被人從湖中撈上來時，不管胎記和體型都與小皇子一樣，但她卻偏偏知道，胎記這種東西，其實也是可以“種”的。

　　札記上便記錄過這樣一種藥水，自西域傳來，不管想要何種形狀何種顏色的胎記，只要將藥水在人身上按著那形狀一畫一抹即可形成，并且起碼月余才會褪去。

　　而骨境中的人都是最真實的模樣，那嬰兒身上并沒有與小皇子身上一樣的紅色公雞狀胎記，因此她十分篤定，那從湖中撈上來的嬰兒并不是劉貴婦的兒子。、

　　紀五福卻不欲向柳夫人解釋太多，“總之他不是小皇子，真正的小皇子應該還被人藏著。”

　　那幕后之人這么大費周章整了這么一出“貍貓換太子”，那就證明了他害怕有一日東窗事發，并不敢殺害真正的小皇子，所以用了個長相與小皇子有四五成相像的嬰兒代替，因而小皇子被藏起來的可能性極大。

　　時間緊迫必定找不到與小皇子有八分像的嬰兒，因此那人末了還安排那嬰兒沉湖，又將嬰兒的臉弄得血肉模糊，就是不想讓人察覺那并非真正的小皇子。

　　先是一驚再是一喜，柳夫人說不清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竟怔怔地流了淚：“小皇子未死，也就是說我家老爺的卦象是準確無誤的......”

　　紀五福點頭，又搖頭，“對方顯然有備而來，貿然將此事揭穿只怕會打草驚蛇。”。

　　如今的小皇子，是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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