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姐姐......”

　　李容昊緩慢地睜開眼，先是注意到了紀五福身后那即使青天白日也如黑暗中的夜明珠般散發著奪目光芒的男子，很快又若無其事地轉開了眼。

　　但其實他心里的小小恐慌只有自己知道。

　　五福姐姐是個拾骨匠，在這個世道，就算是男子拾骨匠也極難討得到媳婦，何況女子拾骨匠？

　　所以他早都想好了，這一世若真沒有骨瘟，他長大后便娶五福姐姐為妻，由他來庇護她一生。可是現在眼前這男人是怎么回事？

　　還有他看著五福姐姐的那種眼神，為什么他會有一種五福姐姐要被人搶走的感覺？

　　李容昊努了努嘴，盡量讓自己不往那男子的方向看去，力持鎮定：“我想吃苦瓜味的豆腐腦。”

　　“你才剛醒來，吃苦瓜不好。”紀五福失笑，滿臉寵溺地拒絕了他。

　　“可是五福姐姐，我做了惡夢。”只有美食才能撫慰心里的恐懼和受到的傷害，李容昊可憐虧虧地看著她。

　　“都過去了，沒事了。”紀五福替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但李容昊回想起那一場夢，依然害怕得渾身抖個不停。

　　昨日那一場天狗食日，正在啃著麻辣豬蹄的他突然暈倒，旋即進入了那個可怕的夢境。

　　那場夢里，他回到了前世的葬身之處——

　　那個有如人間地獄的巨大的骨坑！

　　他恐懼得全身發抖，他依稀能感覺得到在他的鼻子下正對著的是一雙沒有穿著鞋子的大腳丫，那雙腳有沒有腳臭他并不清楚，反正整個骨坑中的尸體的腐臭味已經蓋過了其他的糞味或汗臭味。

　　他發著高熱昏昏沉沉，一下子聽到有人在耳邊說什么陰間陽間不可越界，一下子又感覺到上頭又被扔進了別的人來，而那人正壓著自己的腰。

　　他很想奮力將那壓著自己的人或尸體推開，很想離開那個臭氣沖天的骨坑后再好好地嘔吐一番，更想痛哭一場，像幼時吃不到糖那般狠狠大哭。

　　但他沒有力氣......

　　他的意識很清楚，自己只能靜靜地躺在原處等死......

　　好累啊，不如就再死一回吧......可他若死了，姐姐和五福姐姐會不會傷心？

　　這個念頭一閃過，五福姐姐的聲音便于黑暗中響起，帶著穩定人心的力量。

　　...

　　...

　　李業帶著煙姨娘一起將靳愄與紀五福送至門口，將手中一個不大不小的箱子遞了過去，“多謝神醫出手相救，這里是給神醫的診金，還望不要嫌少。”

　　他有些不滿地暗瞪煙姨娘一眼，發現她只癡癡地望著那面容俊俏的神醫發呆，臉不由得又一沉。

　　讓她去給這位神醫準備點薄禮，她竟拿出了這么多！

　　要知道這里頭，可是滿滿的一小箱子金銀珠寶！

　　一身霽月清風看起來不食半點人間煙火的靳愄先收下那個沉甸甸的小箱子后，方才解釋道：“令公子能醒過來，并非在下的功勞，乃是這位紀姑娘的緣故。”

　　李業當然認得紀五福，她穿著一身張揚的紅衣到他爹的墳前，為他爹拾骨的情景仍歷歷在目——正是因為如此，才深深地感覺晦氣。

　　這拾骨的女子是怎么混進李家來的？還直直跑進昊兒的房間去了？看來等會兒得讓下人去摘點柏枝桔葉泡些水，在昊兒房間灑一灑，辟辟邪才行。

　　但當著這位名滿天下的靳神醫的面，他卻又不好發作，只得賠著笑，“那是那是，也謝謝紀姑娘。”

　　口上說著多謝，但卻沒有拿出哪怕一綻銀子酬勞紀五福。

　　紀五福對李業并無好感，因此只輕輕地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靳愄匆匆向紀老爺道別，追了上去。“紀姑娘！”

　　他將手中箱子遞了過去，“這本就該是給你的，你不必......”

　　他話還沒說完，紀五福已經伸手接了過來。她知道靳愄不缺錢，但她缺啊。再說了，李家的骯臟錢，不要白不要。將小箱子穩穩在抱在懷里，她抬眼看他：“不必什么？”

　　不必不好意思......

　　靳愄看了看空蕩蕩的手心，愣了半晌，這才又低低笑了起來。

　　這丫頭行事還真是出人意表啊。

　　見他不說話，紀五福也沒有站在原地等他，只是靜靜地繞過他，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靳愄不知道自己的雙腳為何會跟了過去，“紀姑娘，不知道你說的苦瓜味的豆腐腦在哪個地方？”

　　紀五福指了指街頭的方向道：“你往這個方向一直走，走到一個賣臭豆腐的鋪子處右拐到下一個巷子口后再左拐，就能看到了。”

　　那語氣，就像他真的僅僅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路過問路的路人甲似的。

　　可是他分明記得，加上今天，他們已經是第三次見面了。因此他不得不疑惑地問她：“紀姑娘可記得我？我曾在苗山一帶贈給紀姑娘一瓶跌打藥酒。”

　　就算天狗食日那一日她暈過去了，不曾見到他，那今天也算是第二次見面吧？

　　她是怎么辦到對他這么冷淡的？

　　“記得。”紀五福頷首，看著他一臉靜待自己下文的神情，恍然“啊”地一聲，“我明日還給你？”

　　“不……”他并不是想拿回那瓶藥酒…靳愄無力地扶額，頭一次感覺笑不出來。

　　“那公子的意思是？”紀五福不懂，他為何攔著自己不走？

　　“我意思是……”一個念頭轉過，他咬了咬舌，“你可以后天再還給我。”

　　沒錯，這樣就可以再見她一回了！

　　“噢。”紀五福并無異議，“那后天此處等。”

　　說罷抱著小木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靳愄站在原地含笑目送她離開。

　　…

　　…

　　李小蝶聽說李容昊已醒，抱著紀五福哭了一場，還沒哭夠，紀家的門又被人拍響。

　　“你家可真熱鬧。”巴扎目帶羨慕地道。

　　不像她家，根本沒人敢上來串門子。

　　紀五福不置可否，將手里的小木箱交給李小蝶，親自起身前往開門。

　　門外，是發鬢有些凌亂但面露喜悅的柳夫人——

　　“紀姑娘！老爺的命保住了！”

　　“進來再說吧。”紀五福只得將人迎進來，再給她奉上一杯茶，“小心燙。”

　　柳夫人輕輕吹著，小口小口地喝完了那杯熱茶，這才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托紀姑娘的福，老爺就天狗一事向圣上進言，后來天狗一事應驗，老爺的死罪總算已免。”

　　紀五福也抿一口茶，“活罪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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