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何時又坐回了地上，發現自己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過這張臉了。

　　再加上方才心里慌張，因此一時沒有認出他的聲音來。畢竟，那已經是上輩子那么久遠的事了……

　　她抬頭仰望著他，看著他一走一走地走過來，而他看著呆愕的她，綻出一個淺淺笑意——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溫文爾雅，霽月清風。

　　一如前世。

　　“怎么，小丫頭，你不想要你這腳啦？”他的聲音很好聽，像以前那樣總是帶著微微笑意，仿佛在他眼前的人只是個淘氣的五六歲的小女娃。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查看她的腳，嘖嘖有聲。

　　姑娘家呀，要愛惜自己——紀五福在心里喃喃道。

　　“姑娘家呀，要愛惜自己。”他果然說出了那句話，同時握住了她的腳。

　　她僵了一僵，沒有抽回來。

　　“冒犯了。”他忽地道，手上略一用力，將她脫位的關節掰了回來。

　　沒有聽到意料中會有的痛呼聲，他又揚起一個贊許的笑：“還挺能忍。”

　　話才說完，他就聽到她有些紊亂的吐納聲，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所以如此堅忍的女孩子，方才為什么會哭？

　　因為痛么？他不太信，但他卻沒有問，從懷里掏出一瓶藥酒遞了過去，“給，用這個。”

　　紀五福將那瓶藥酒接了過來，神情怔然，“多謝……

　　公子。”

　　說實話，她現在還是有點懵的。

　　“啊，我要回避一下對吧？”見她不知所措，他恍然拍了拍自己的頭，眼角微微一彎，又是一個能令天下女子屏息的笑。

　　他是真的一直都很愛笑。

　　紀五福心里澀然，見他果真君子地背對著自己，卻不曾遠離，心里又難以抑制地升起一股久違的安全感。

　　丫頭，沒有人能護住你一輩子，你得學會靠自己。

　　耳邊再響起他曾說過的話，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迅速將鞋襪脫了下來。

　　藥酒倒到腳上的瞬間傳來一陣冰冷，她小小地倒抽一口氣，細細將其涂抹均勻。

　　很快，揉搓了幾下后，腳踝處又變得一片火熱。

　　疼痛已去大半。

　　也是，他這樣身份的人，用的東西又豈會是次品？

　　雖然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是為了什么經過此地，但那亂世還未來，他目前也沒有需要用到她的地方，想來眼下只是一面之緣罷了。

　　因此她將鞋襪重新穿上，扶著樹干勉力站了起來。

　　再面對他時，心里已是一片平和。她將藥酒遞還給他，“多謝公子贈藥。”

　　他卻并不伸手來接，“你留著用吧，一日三次，過個五六日便好了。”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贈藥之恩，他日定報。”紀五福故意道，心里卻料定了他不會告訴她。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對面山崗上隱隱地響來兩聲哨響，他“啊”了一聲扭頭去看，“我要走了呢。”

　　“那，公子慢走。”心里又莫名有些沉甸甸的，她低頭垂眸看著自己有些泛黃的鞋尖。

　　不敢去看那張充滿暖暖笑意的俊容。

　　“你等等哈。”他轉身朝那歪脖子樹走去，抽出腰間佩劍揮了幾下砍下一截樹枝，再咻咻咻地稍作修整，一根粗糙的拐杖便做好了。

　　“我有要事在身，不便護送你下山了，你拄著這個，女子孤身上路一定要多加小心。”

　　他將拐杖放到她手里，燦然一笑，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再也聽不見他的腳步聲，紀五福才抬起頭來看著他離開的方向，低低地道：“謝謝。”

　　不管是前世今生，謝謝。

　　...

　　...

　　從苗寨回到黃泉村需要一天半的路程，因為這點小意外，她又耗費了半天，真正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后了。

　　她不敢再多作耽擱，吃了些東西，直奔武強家。

　　“武大哥，我有事請你幫忙！”

　　“福妹子你這是怎么了？”武強忙將她迎了進門，給她倒了杯水，“腳怎么了？崴著了？要不要我幫你正一正骨，我學過兩手……”

　　“不必了，我好多了。武大哥，我來是希望你幫我找一個人。”她正色道。

　　“什么人？你且說說。”武強道。

　　“你可記得，前些日子在這附近來回討吃食的那個女乞兒？”紀五福放下茶杯道。

　　“記得，哎你別說，似乎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她了，也不知道還活著沒……咋的，你要找她？”武強道。

　　“對，我找她有急事。武大哥你看，有沒有辦法將她找出來，越快越好？”公羊述不在，她只能想到找武強幫忙了。

　　“行，我叫上幾個兄弟一起幫忙，只要她不躲起來，找個把人應該也不是難事。”武強點頭應了下來。

　　就怕她躲起來。

　　紀五福拿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推了過去，“武大哥，這些時日蒙你照顧，這些銀子你一定要收下。”

　　武強臉都變了，忙將銀票又推了回去，“福妹子，你把武大哥當什么人了？我叫你一聲妹子，是真心將你當妹子看待，你怎么還……”

　　不想聽這種“你收下”“我不收”“你一定要收下”“不不不我真的不能收”的客套話，耐性耗盡的紀五福用力一拍桌子，面黑如羅剎：“收下！”

　　“好的。”武強一慫，收下了。

　　她這才緩了臉色，疲憊地道：“武大哥，人命關天，你多找幾個人幫忙盡力找找，找到了也得請你的弟兄們喝酒不是？而且這陣子你對我們的照顧我都記在心里，你就別推托了。”

　　“行，既然福妹子你這么說了，那我現在立馬就去。”武強肅容站了起來，“走，我先把你送回家。”

　　三天后，武強苦著一張臉找到紀五福。

　　“福妹子，實在對不住了，那乞兒不知道是不是跑外地要飯去了還是咋的，這幾日我和我的兄弟們將這鄰近的幾個村子都翻了個遍，都不見人影。不過我們就差易家村和苗人村沒找，你說她會不會跑易家村和苗人村去了？”

　　易家村的易化忌在村口設了陣，他是進不去的，估計那乞兒也進不去，所以他現在考慮要不要先到苗人村找一找？

　　“不，她不會在苗人村。”紀五福拖著仍感不適的腳回了房，片刻后拿出三個銅板。

　　她雙手合十，將三枚銅板包在手心中，虔誠地閉了閉眼，將它們往桌上一擲。

　　反復六次后，她低頭往桌上一看，臉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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