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妹子！”武強一驚，忙跟了進去。

　　屋內，楊大嬸正拉長著臉端坐在凳子上，一旁一個十一二歲上下的小少年不言不語地跪在地上，眼神呆滯。

　　見有人闖了進來，母子二人先是嚇了一嚇，旋即楊大嬸跳了起來：“你是什么……”

　　紀五福伸出手來，手心之上靜靜躺著兩枚泛著醉人光芒的小碎銀，“楊大嬸，我想問你些事，方便嗎？”

　　楊大嬸將到了嘴邊的怒罵吞了回去，理了理鬢旁碎發，笑了笑，溫柔婉約，“方便。”

　　說罷，她從紀五福手中接過小碎銀，隨后還一把將小八拉了起來，替楊小八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埃，“孩子頑劣，讓您見笑了。”

　　“……”本以為自己肩負勸架拉架責任的武強。

　　紀五福走上前，揉了揉他頭頂的頭發，“孩子嘛，都這樣。”

　　待順著頭頂摸到了那腦后骨，心里卻是一沉，這孩子……

　　“對了，不知姑娘貴姓？從何而來？要問我些什么事呢？喲，小強，你也在呢？”

　　紀五福走開了，楊大嬸這才看到她身后的武強。

　　“嗯，楊大嬸……”武強有些尷尬地打了聲招呼，這才幫忙介紹道：“這是黃泉村那邊過來的紀姑娘，說是有事要找你問問，我就帶……”

　　“原來是紀姑娘！”未等武強說完，楊大嬸笑臉如花，動作麻利地給紀五福倒了杯水，“來來來，先喝口水吧。”

　　“謝謝。”紀五福接過水杯，也不拐彎抹角，“據聞楊大嬸三年前，在高照村集市上買過一包聲稱能治百病的藥粉，不知楊大嬸可還記得此事？”

　　“哦，那個藥粉啊，當然記得！”楊大嬸看著兒子楊小八嘆了口氣，“那時候小八傷了腿，為了給他治腿，家里東西能賣的都賣了，親戚們能借的也都借了……”

　　那時又正是秋收之季，她一邊忙著地里的活，一邊又要照顧行動不便的兒子，一根蠟燭兩頭燃。

　　終于，因為過于勞累，她還是在玉米地里倒下了。路過的好心人為她請來大夫一診，結果診出了個晴天霹靂。

　　“咯血病？”紀五福愕然，那是不治之癥！

　　可楊大嬸如今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從她從門外偷聽到走進來坐下起碼有一刻鐘，別說咯血了，就連咳嗽半聲都不曾。

　　“是的。聽說咯血病還會傳染給人，我……我不敢留在家，把小八托付給鄰居，就跑了出去。”

　　離家出走的她失魂落魄，不知道世界之大，哪兒有她的容身之處？

　　不記得在外面游蕩了多少天，就在她準備跳河一死了之時，看到兩名路人行色匆匆從她身旁經過，嘴里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神醫的藥”，什么“治百病”。

　　最關鍵的是，他們還說分文不收。

　　她心里燃起希望，不由分說跟了上去。

　　那神醫年近不惑，生得一般，但兩額各貼一狗皮膏藥。他的面前圍了許多人，每個人都想向他求藥，有的人甚至抬出了一箱白花花的銀子只求一包藥粉，但他偏偏就是不賣。

　　當然也會有人蠻橫地想要上去搶，但那神醫輕輕地散了一把藥粉，搗亂的人便昏迷不醒，倒地不起。

　　她好不容易擠了上去，還未開口說話，喉間一癢，又是一連串的咳嗽。

　　她緊緊地捂著口鼻不敢松手，她害怕一松手，身邊的人便會看到她手上帕子浸滿了暗紅的血。

　　但不松手，又如何向神醫求藥？

　　正在她焦急的當下，身后不知何人在擁擠中撞了她一下，她膝蓋一軟，跪到了地上。

　　手帕被撞掉到了地上，她的咳嗽聲未停，只得用手去捂著嘴。

　　一團團的血自她指間處流出。

　　身邊的人有沒有尖叫，有沒有躲避，有沒有謾罵，她已經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有一雙蒼勁而有力的手，在眾人都對她避如蛇蝎之時，將她自地上扶起。

　　那雙手親自撕開了一包藥粉，倒到清水中攪拌片刻后，將盛著藥水的碗遞到了她的面前。

　　她耳畔嗡嗡作響，但又分明聽到了一個溫和而渾厚的聲音，像天上的神佛般慈悲：“喝吧。”

　　“后來才知道，那神醫名叫蒼耳子。”楊大嬸道，恩人的名字，永世不忘。

　　死而復生，令她更珍惜眼前的一切。

　　想到這里，她趁機教育楊小八：“兒子啊，你聽見了？娘三年前差點就死掉了，你那時候還不懂事，你不知道娘有多苦。若不是那位神醫，你三年前就沒娘了。沒娘的孩子有多慘知道嗎？沒人給你洗衣，沒人給你做飯，沒人供你讀書，到時你就跟外頭那個大著肚子跑來跑去到處尋垃圾吃的乞兒婆一樣凄涼。”

　　“不過你放心，娘只要沒死，爬也會爬回你身邊，好好照顧你。娘只剩下你了啊，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對不對？”

　　“人啊，生來就是要孝順爹娘的，那些忤逆爹娘的人是連畜生都不如的。所以你要乖乖聽話，用功念書，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讓娘能有面目去見你九泉之下的爹。知道嗎？”

　　楊小八一直低垂著頭，聽完這些話后只輕輕地點了點頭，依然沒有開口說過半個字。

　　...

　　...

　　紀五福默然片刻后，道：“那神醫可還有別的特征？”

　　事情已經過去這么久，又加上只有一面之緣，因此除了那神醫兩額間貼的狗皮膏藥，楊大嬸一時間竟也想不起還有什么別的來。

　　苦苦思索片刻后，她忽地眉頭一松，“我記起來了，他沒有穿鞋子！”

　　是不愛穿，還是忘了穿？

　　紀五福默默記下后，又道：“我能為你診一診脈么？”

　　“行。”看在銀子的份上，楊大嬸干脆利落地伸出手來。

　　紀五福仔細地聽了聽她的脈象，輕輕頷首：“無病無痛。”

　　是了，她怎么忘了，李小蝶的鬼臉瘡也是吃下了那包藥粉后消失無蹤的。

　　而小蝶現在除了氣血虛虧，也沒有任何鬼臉瘡的癥狀。

　　這么說，那藥粉真有那么神奇？能治天下不治之癥？

　　救命的藥，又怎么會是殺人的藥？難道令人骨變紅的不是這種藥粉？

　　難道引起骨瘟的不是它？

　　難道不是它？

　　如果不是它……

　　紀五福渾身一震——。

　　那將來，它能不能治好骨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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