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昊前世被扔到萬骨坑的時候，已經是骨瘟爆發的兩年后。

　　他下個月滿六歲，而一年后骨瘟爆發時他七歲，再兩年后他身歿，所以他那時候應該是九歲。

　　方才他眼看著那家丁倒地，臉上沒有半分詫異，更沒有六歲的小孩兒該有的驚慌與失措。

　　那一刻，李容昊眼中的與年齡不符的漠然與若有似無的恨，對她而言是如此熟悉。

　　熟悉到，曾經滿街滿巷的人都是這樣的神情，都是這樣一張比一張麻木不仁的臉。

　　她起了疑心，決定詐他一詐，所以她說，容昊你知道骨瘟嗎？

　　哪怕李容昊心智再成熟，前世也不過活到了九歲，九歲的小孩兒又哪經得住大人的套話？

　　若他不知道骨瘟，他不會感覺到恐懼與悲傷。然而他不但驚了，怕了，還哭了。

　　紀五福淺淺地嘆了一聲，將他抱住，“不要怕，我也回來了。”

　　...

　　...

　　李小蝶背對著門躺著，朝著墻壁發著呆，眼淚無聲地落在了枕頭上。

　　肚子時而咕咕地叫兩聲。

　　胃也揪著揪著地疼。

　　她多久沒吃東西了？一天？還是兩天？這兩日青姐與五福好似也進來跟她說過一些什么，但她已經不太記得了。

　　不如就這樣吧？餓死自己，也餓死肚子里的孽種。

　　咕咕。

　　肚子又響了兩聲，她有些恍惚，記起在她的肚子里，也曾孕育過另外兩個……

　　他們調皮地踢過她的肚子，像是與她打了個招呼，更像是在向她這個當娘的宣告著自己的健康。

　　孽種啊……可是稚子何辜？

　　她遲疑著，將手輕輕覆在肚子上。

　　小翠，我該怎么辦？

　　“小蝶！開門。”

　　有人輕輕地敲了一下門，她不為所動。

　　“小蝶，你不開門的話，我就進去了啊。”紀五福又敲了敲門，見里頭仍是不聲不響，便直接推門而入。

　　李小蝶不知怎么去面對她，只好繼續閉上眼睛假寐。

　　但紀五福開門進來后，卻沒了動靜。

　　李小蝶輕輕顰眉，她怎么不說話？

　　接下來她感覺到有人上了床，她身子微微往床里頭一縮，有些無措又有些驚訝，五福要上來跟自己睡？

　　她這兩日將床讓給了葉青夫婦，自己不都是睡地上么？

　　接下來，她感覺到有一雙小小的手輕輕地，有些膽怯地摟住了她的腰，將臉抵在了她的背后，一個哽咽的軟糯的聲音自她背后響起。

　　“姐姐，我是昊兒……”

　　昊兒？

　　李小蝶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極快，但她沒有回頭，她怎么有臉回頭？

　　她這樣的姐姐，這樣的姐姐……

　　只會污了容昊的眼！

　　“你，你認錯人了！”李小蝶啞著嗓子抖著手，將他的手自自己腰側處拿開，“我不是你姐姐！”

　　“姐姐你也不要我了嗚嗚嗚……娘走了，姐姐也走了，爹不陪昊兒玩，煙姨娘派人給我下毒……沒人喜歡昊兒，嗚嗚……”

　　前世今生加起來的所有的委屈啊，李容昊很快哭腫了眼。

　　“你說什么？”李小蝶咬牙，轉過身來，“煙姨娘想要殺了你？她竟敢！”

　　一個下等的婢女，不過使手段爬上了爹的床才有了如今這么一個姨娘的位置，竟敢毒害他們李家唯一的一點血脈！

　　“姐姐！”李容昊干脆撲進她懷里，大哭起來。

　　李小蝶有些手足無措，手僵持在半空中，許久才嘆息著落在李容昊那小小的肩膀上。“昊兒……”

　　“姐姐你終于肯認昊兒了……嗚哇姐姐……我們是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姐姐……”

　　那個爹不算，太渣了。

　　...

　　...

　　將身上帶著的一沓銀票放在紀五福手上，李容昊誠懇地道：“五福姐姐，這些銀票你拿著。你千萬不要客氣，就算是……”

　　話還沒說完，紀五福已經毫不客氣地將銀票收入懷中。

　　“……”就算是為了我姐姐……

　　“就算是什么？”

　　“沒什么。”李容昊看著空蕩蕩的手。

　　“你一定要記住，我們回來的事，還有骨瘟的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紀五福再次囑咐道，她可不希望這精雕細琢的小娃兒將來有一天被當成什么災星怪物被燒死。

　　兩個時辰前二人從衙門出來又詳細地聊了聊，她才知道了李容昊前世遭遇的那些事情。

　　但他畢竟還小，她是真的深怕他不知道輕重，在別人面前無意說出了不該說出的。

　　“嗯，我知道的。”他也是死過一回的人，是普通的五六歲男孩子比不上的。但是，“可是五福姐姐，我不想回李家……”

　　爹只聽煙姨娘的話，煙姨娘也買通了李家上下，不管他說什么，沒有人會信他的話。

　　“這……”紀五福為難地沉吟著。

　　“我想跟姐姐在一起，也想跟五福姐姐你一起去查骨瘟的事。”李容昊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把容昊丟到這樣的一個狼虎窩中，的確是有些令人放心不下……

　　“可是，我養不起這么多人啊。”紀五福扶額苦笑。

　　“我有很多很多私房錢！”李容昊連忙道。

　　“容昊啊。”紀五福蹲下來與他平視，替他理了理衣領，“你有沒有想過，你若不見了，你爹會不會將整個明月翻了把你找出來？”

　　“……會。”李容昊難過地再次垂下了頭。

　　所以為了不連累姐姐和五福姐姐，他必須要回到李家。

　　“你再等我一等……我一定會盡快想出辦法來，讓你和你姐姐團聚的。”紀五福伸出尾指來，“我們拉勾。”

　　李容昊跟她拉了勾，仍將她拉住不讓她離開：“五福姐姐，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他邁開小短腿匆匆地離開，很快又邁著小短腿匆匆地回到紀五福跟前，吃力地塞給她一個大包袱，“五福姐姐，這是我平日里最愛吃的東西還有……總之，你回去了再打開吧！”

　　“嗯。你快回去吧。記住，現在你不是孤獨的一個人了，凡事一定要小心，多加提防那個煙姨娘，把我給你的那些藥粉貼身收好……還有，有事記得到我家找我。”

　　紀五福交待完了，在李容昊的目送下，心里也有些不舍地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高照村。

　　“我現在也不是孤獨的一個人了。”哪怕對方只是一個孩子，她的心里此時也暖烘烘的。

　　尤其在回到家中，打開李容昊塞給她的大包袱，看到里頭的零嘴和一大包金銀珠寶的時候。

　　心里簡直暖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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